金吾衛(wèi)衙署的庭院里,血腥味混雜著硝煙與雨水的氣息尚未散盡。高力士派來的紫袍宦官——內(nèi)侍省少監(jiān)楊思勖,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盤踞在廢墟之上。他帶來的內(nèi)侍省緹騎與大理寺差役接管了現(xiàn)場,動作粗暴而高效,將重傷的裴衍、昏迷的李濁、虛弱的安拂姌以及驚魂未定的巴哈爾老畫師分別押上特制的囚車。韋應物交出的玄陰石方盒被楊思勖親自驗看后,收入一個銘刻著符文的玉匣,貼身藏好。那份染血的格眼簿也被作為“妖言邪證”封存。最后,崔元禮和王福等異聞司一干人犯也被一并提走。
“韋參軍,”楊思勖尖細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拂塵輕掃過韋應物肩頭的血跡,“高將軍念你今夜‘盡力’了,功過暫且不論。朱雀街善后,安撫百姓,封鎖消息,這些苦差事,還得勞煩金吾衛(wèi)的弟兄們辛苦。至于妖人魯平之的下落以及這‘玄胎之種’的根底,內(nèi)侍省與大理寺自會……‘徹查’?!?他刻意加重了“徹查”二字,目光掃過滿地狼藉與士兵的尸體,“韋參軍好生休養(yǎng),靜候上諭便是?!?/p>
韋應物臉色鐵青,牙關緊咬,下頜繃出冷硬的線條。他看著裴衍被如同死狗般拖上囚車,看著李濁胸口那焦黑的掌印在粗暴的動作下滲出更多黑氣,看著安拂姌倔強地挺直脊背卻掩不住踉蹌的腳步……胸中翻涌的怒意幾乎要沖破理智。但他只是沉默地抱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滲出血絲:“末將……遵命?!?/p>
楊思勖滿意地頷首,帶著浩浩蕩蕩的押解隊伍揚長而去,留下金吾衛(wèi)衙署一片死寂的狼藉和壓抑的悲憤。
“參軍!難道就讓他們……”一名斷臂的隊正目眥欲裂,嘶聲低吼。
“閉嘴!”韋應物猛地轉(zhuǎn)身,眼中是淬火的寒冰,“清點傷亡,救治傷者!封鎖朱雀街廢墟,三丈之內(nèi)不許任何人靠近!調(diào)集人手,安撫周邊受驚坊民,統(tǒng)一口徑——就說……是地龍翻身引燃了地下積存的猛火油庫!誰敢多言一句妖異,軍法處置!”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威嚴。此刻,穩(wěn)定壓倒一切。憤怒解決不了問題,只會給高力士遞上更多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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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侍省秘獄,水牢深處。
刺骨的寒意并非來自渾濁腥臭的污水,而是來自石壁深處滲出的、隔絕一切生氣的陰冷。裴衍被粗大的鐵鏈懸吊在水中,只露出肩膀和頭顱。冰冷的污水浸泡著他后背那道琉璃化的猙獰傷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深入骨髓的劇痛。玄胎印記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詛咒,與體內(nèi)殘留的晶石陰寒、壁畫邪穢交織撕咬,將他拖入永無止境的冰火煉獄。意識在無邊的痛苦和混沌中沉浮,破碎的幻象不斷閃現(xiàn):暗紫色的巨瞳、融化的人臉、青銅匣子破碎時迸發(fā)的怨魂尖嘯……還有那沉入地脈深處、如同毒蛇般蟄伏的冰冷意志——它在等待,在積蓄,在貪婪地舔舐著整個長安的“傷口”。
隔壁同樣冰冷的水牢,李濁的情況更加危急。道傷反噬如同附骨之疽,胸口的焦黑掌印在陰寒水氣的刺激下,邊緣的黑氣如同活物般絲絲縷縷地擴散,侵蝕著他本就枯竭的生命力。他時而陷入深度昏迷,氣息微弱如游絲;時而在劇痛中驚醒,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布滿血絲的眼睛茫然地瞪著漆黑的水牢頂壁,口中反復念叨著:“地脈……地脈在泣血……玄胎……它在織網(wǎng)……網(wǎng)住了……網(wǎng)住了……”
安拂姌被單獨關押在一間狹小干燥的石室,鐵柵欄外有內(nèi)侍省高手嚴密看守。她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石床上,琥珀色的眼眸深處燃燒著不屈的火焰。她反復回憶著波斯邸巴哈爾老爹密室中的一切:那個刻著天工門標記的青銅匣子,匣子開啟瞬間釋放的怨念禁錮之力,以及老爹那充滿恐懼的警告——“它在呼喚同源”……玄陰魄晶(玄胎之種)與禁忌之匣,這兩件跨越萬里、跨越時間的邪物之間,必然存在著某種致命的聯(lián)系!這聯(lián)系,或許就是破局的關鍵!她必須想辦法出去,找到巴哈爾老爹,問出更多!
巴哈爾則被關在另一處,這個飽經(jīng)滄桑的老畫師蜷縮在角落,渾濁的眼睛里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恐懼。青銅匣子被奪走時,他似乎聽到了匣子深處傳來的一聲解脫又怨毒的嘆息。他喃喃自語:“卡瓦德大師……血咒……鎖不住了……長安……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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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波斯邸深處,夜。
白日里被金吾衛(wèi)強行闖入的痕跡尚未完全清理。巴哈爾那間堆滿顏料礦石的小店門板歪斜,一片狼藉??諝庵袣埩糁难任叮▉碜阅硞€被“處理”掉的波斯邸眼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感。
一個矯健如貍貓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翻過坊墻,避開幾處明顯是后來才增加的暗哨,輕車熟路地摸到巴哈爾小店的后巷。正是安拂姌!她不知用了何種手段,竟從守衛(wèi)森嚴的內(nèi)侍省秘獄中暫時脫身!她臉上帶著易容的痕跡,眼神銳利如鷹,小心翼翼地撬開后窗,翻身而入。
店內(nèi)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從破損的窗欞縫隙中透入,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安拂姌目標明確,直奔那間被鐵鎖鎖住的密室。鎖已被金吾衛(wèi)暴力破壞。她點燃一支小巧的牛油燭,昏黃的光線下,密室內(nèi)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墻壁上那些色彩斑斕的畫作碎片,大部分已被粗暴地撕下或踩碎。中央的石臺布滿刀劈斧鑿的痕跡。最讓她心驚的是,石臺中央,原本放置青銅匣子的位置,留下了一個清晰的、一尺見方的壓痕。而在壓痕邊緣,赫然有一小灘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紅發(fā)黑的血跡!血跡旁,散落著幾縷灰白色的頭發(fā)——是巴哈爾老爹的!
他們來過!而且?guī)ё吡讼蛔?,還傷了人!安拂姌的心沉了下去。她蹲下身,指尖蘸了一點血跡,粘稠冰冷。目光仔細掃過石臺和周圍地面,在燭光搖曳的邊緣,她猛地發(fā)現(xiàn)——壓痕附近的地面上,似乎有幾道極其細微、并非刀斧留下的刮擦痕跡,痕跡很新,斷斷續(xù)續(xù),指向密室的西北角。
安拂姌立刻移步過去。西北角堆放著一些廢棄的顏料罐和破損的畫框。她屏住呼吸,小心地撥開雜物。在墻角與地面的縫隙處,她發(fā)現(xiàn)了一小塊指甲蓋大小、邊緣銳利的黑色薄片!薄片非金非石,入手冰涼刺骨,表面有極其細微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紅色紋路,散發(fā)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微弱的怨念波動!
這絕不是石臺或墻壁的材料!更像是……某種器物崩碎后的殘片!安拂姌瞳孔驟縮,瞬間聯(lián)想到被裴衍之血激活、又被韋應物擲入玄胎核心的青銅匣子!難道……是匣子破碎時飛濺出的碎片?
她小心地將黑色薄片收好。就在這時,密室入口處傳來極其輕微的“咔嚓”聲——是有人踩到了外面散落的碎陶片!
安拂姌瞬間吹熄蠟燭,身體如同壁虎般緊貼墻壁陰影處,屏住呼吸。
一個高大、穿著內(nèi)侍省低級宦官服飾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摸了進來。他似乎在尋找什么,動作透著焦躁和貪婪。他徑直走向石臺中央的壓痕處,蹲下身,用手仔細摸索著地面,甚至將鼻子湊近那灘血跡嗅了嗅。
“媽的……值錢玩意兒都被搜刮干凈了……晦氣……” 他低聲咒罵著,帶著濃重的河北口音。
就在他起身準備離開時,安拂姌如同鬼魅般從陰影中滑出,冰冷的匕首瞬間抵住了他的后頸!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別動!敢出聲就死!” 安拂姌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說!誰派你來的?找什么?”
那宦官嚇得魂飛魄散,渾身篩糠般顫抖,一股尿騷味彌漫開來。
“姑……姑奶奶饒命……小……小的就是……就是想……想撿點漏……” 他語無倫次地求饒,“沒……沒人派……白天……白天那幫內(nèi)侍省的大爺們……搜刮得可狠了……連墻縫都恨不得摳開……小的……小的看他們抬走一個沉甸甸的大銅箱子……還……還打傷了那個老胡商……就想著……想著能不能撿點他們看不上的邊角料……”
“大銅箱子?什么樣子?” 安拂姌匕首微微用力。
“就……就一尺見方……黑黢黢的……上面……上面好像刻著些彎彎曲曲的鬼畫符……還有……還有蛇纏在一起的圖案……死沉死沉的!抬箱子的兩個力士臉都憋紫了!”宦官喘著粗氣描述,“那老胡商……被他們拖走的時候……好像……好像死死抓著箱子角不撒手……被……被一個穿紫袍的公公……一腳踹在心口……吐了好多血……箱子角上……好像崩下來一小塊東西……掉地縫里了……小的……小的就想來找找那玩意兒……”
紫袍公公?楊思勖!安拂姌眼中寒光一閃。她手中這塊碎片,果然來自禁忌之匣!巴哈爾老爹為了守護這個秘密,竟遭此毒手!
“那老胡商被帶去哪里了?”安拂姌追問。
“不……不知道啊……聽……聽他們嘀咕……好像是……是送去‘冰井務’……吊命……等著……等著問話……”宦官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冰井務!那是內(nèi)侍省關押最重要人犯、動用各種陰私手段逼供的絕密死牢!巴哈爾老爹落入那里,兇多吉少!
安拂姌心念電轉(zhuǎn)。她不能在此久留。她手腕一翻,用刀柄狠狠擊在宦官后頸,將其打暈拖到角落藏好。她最后看了一眼密室,帶著那塊冰冷的黑色碎片和滿腔的怒火與憂慮,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西市深沉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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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后,皇城,紫宸殿偏殿。
龍涎香的氣息也無法驅(qū)散殿內(nèi)壓抑緊張的氣氛。當今天子李隆基端坐御案之后,雖身著常服,但眉宇間凝聚的帝王威儀如同實質(zhì)。高力士垂手侍立在他身側(cè),眼觀鼻,鼻觀心,如同泥塑木雕。下方,太子李亨、宰相李林甫、大理寺卿裴敦復、京兆尹王鉷、以及剛剛被緊急召入宮的金吾衛(wèi)中郎將郭虔瓘和曹參軍韋應物分列兩旁。每個人的臉色都凝重無比。
“郭虔瓘,韋應物,”李隆基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力,“朱雀大街之事,爾等金吾衛(wèi),作何解釋?地龍翻身?猛火油庫?呵,朕的長安城,何時在地下埋了能把半條朱雀街掀翻的油庫?百姓議論紛紛,人心惶惶!朕要聽實話!”
郭虔瓘額頭冷汗涔涔,他是金吾衛(wèi)最高長官,此刻只能硬著頭皮出列:“回稟陛下,朱雀街巨變,確系……確系因地下異動引發(fā)大火所致……金吾衛(wèi)已竭力彈壓流言,救治傷者,清理廢墟……”
“異動?何種異動?”李林甫陰惻惻地接口,目光銳利如刀地刺向韋應物,“韋參軍,當夜是你親自坐鎮(zhèn)指揮吧?聽聞你麾下兒郎,折損頗重?連異聞司那個鬧出不小風波的裴錄事,也重傷瀕死?可否詳細說說,是什么樣的‘異動’,能讓朕的金吾衛(wèi)精銳死傷數(shù)十,讓一個精通工械的錄事落得如此下場?莫非……真是某些人口中的‘妖孽作祟’?” 他刻意將“妖孽”二字咬得很重,目光瞟向高力士,顯然兩人已通過氣,要將此事定性在“怪力亂神”的范疇內(nèi),既撇清自身可能涉及當年人柱案的責任,又能打擊太子一系(裴衍、韋應物隱約與太子府有舊)。
太子李亨眉頭緊鎖,沉聲道:“李相慎言!子不語怪力亂神!金吾衛(wèi)將士為國捐軀,豈能以‘妖孽’二字輕辱?韋參軍,你如實稟報便是!”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韋應物身上。韋應物深吸一口氣,出列,抱拳,聲音沉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朱雀街之變,絕非尋常地動火災!臣以項上人頭擔保,亦絕非尋常盜匪或叛逆所為!此乃——‘工巧之劫’!”
“工巧之劫?”李隆基微微挑眉。
“正是!”韋應物挺直脊背,目光如電,“此劫源于器物因人心怨念、冤屈或邪術而‘成精’,引發(fā)超常異變!當夜之事,根源在于太宗朝《萬國來朝圖》壁畫!臣等勘察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壁畫顏料層蘊含邪異力量,能吞噬生靈精魄!更夫劉三,便是被壁畫‘活吞’!其后壁畫核心異變,引動地脈紊亂,噴發(fā)劇毒黑氣,吞噬士卒血肉精魂!臣率部以火攻之,險險將其重創(chuàng)壓制!此劫之兇險詭異,遠超尋常兵災匪禍!裴錄事、李道長、安拂姌等人,皆是在追查此劫根源、破解其邪術時,為護長安百姓而身負重傷!” 他避開了“玄胎之種”這個驚世駭俗的稱謂,以“工巧之劫”這個相對“溫和”且已有先例(柳鶯兒案)的官方術語進行描述,既道出了部分真相,又未觸及核心禁忌,同時將裴衍等人塑造成護城英雄。
“荒謬!”裴敦復立刻反駁,他是李林甫一黨,“壁畫吞人?噴發(fā)黑氣?韋參軍,你莫不是被那妖人魯平之的邪術嚇破了膽?還是與那異聞司的裴衍相處日久,也染上了妖言惑眾的毛?。勘菹?!臣以為,此乃金吾衛(wèi)疏于職守,致使地下猛火油庫管理不善爆炸,引發(fā)大火,傷及無辜!韋應物為推卸罪責,故弄玄虛,危言聳聽!當嚴查!”
“裴卿!”李亨厲聲喝道,“韋參軍浴血奮戰(zhàn),麾下將士死傷枕籍,豈是推卸罪責?那壁畫凹陷、墻根滲出的‘人油’、現(xiàn)場殘留的詭異黑霜,又作何解釋?難道都是猛火油爆炸能造成的?”
殿內(nèi)頓時吵成一團。李林甫、裴敦復、王鉷等人咬定是“意外事故”,攻擊韋應物妖言惑眾、推卸責任。太子李亨則據(jù)理力爭,支持韋應物的“工巧之劫”說,要求徹查壁畫根源。高力士垂著眼皮,偶爾輕咳一聲,看似調(diào)停,實則句句將話題引向“異聞司裴衍等人身懷邪術、或與此劫有染”的方向。
李隆基的臉色越來越沉。他并非昏聵之君,朱雀街的慘狀絕非尋常爆炸所能解釋。但“壁畫成精”、“吞食生靈”之說,太過駭人聽聞,動搖國本!他需要一個既能平息物議、穩(wěn)定人心,又能掌控局面的說法。
“夠了!”李隆基猛地一拍御案,殿內(nèi)瞬間鴉雀無聲。“工巧之劫也好,意外事故也罷!朱雀街之變,金吾衛(wèi)處置失當,致使百姓恐慌,將士折損,難辭其咎!韋應物,罰俸一年,杖責二十,暫留原職戴罪立功!郭虔瓘,馭下不嚴,罰俸半年!著大理寺、京兆尹、金吾衛(wèi)三方,共同勘察朱雀街廢墟,限期十日,給朕一個明明白白、能平息物議的交代!若再敢以怪力亂神之說搪塞,嚴懲不貸!”
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高力士:“至于異聞司一干人犯,還有那所謂的‘玄陰石’……力士,你親自盯著,給朕撬開他們的嘴!朕倒要看看,這‘工巧之劫’的背后,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裝神弄鬼!”
“老奴遵旨!”高力士躬身領命,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
韋應物心中冰涼?;实鄣奶幹每此聘鞔蛭迨蟀?,實則模糊了核心,堵死了他深入追查“玄胎”根源的官方路徑。而高力士,則名正言順地徹底掌控了裴衍、李濁、安拂姌以及最重要的玄陰魄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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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井務,死牢最底層。
這里比水牢更加陰森恐怖,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草藥味和一種肉體腐爛的甜膩氣息。巴哈爾被綁在一個傾斜的石臺上,雙腳被高高吊起,頭朝下懸著。幾根細長的銀針深深刺入他頭頂?shù)难ㄎ?。一個面白無須、眼神陰鷙的老宦官(冰井務掌刑太監(jiān))正慢條斯理地用一把小銀錘,輕輕敲擊著其中一根銀針的尾部。
“呃……啊……”巴哈爾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痛苦呻吟,渾濁的眼睛翻白,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每一次敲擊,都仿佛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他腦子里攪動,將他殘存的記憶和意志撕扯得支離破碎。
“說……那青銅匣子……除了禁錮靈魂的邪術……還有什么?”老宦官的聲音如同毒蛇嘶鳴,“它和長安的壁畫……和那‘玄陰石’……到底是什么關系?天工門……在找什么?”
“不……不知……道……”巴哈爾的意識在崩潰的邊緣掙扎,“匣子……在呼喚……玄胎……它在找……找……”
“找什么?!”老宦官猛地加重了敲擊的力道!
“啊——!?。 卑凸柊l(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身體猛地繃直,隨即軟了下去,口鼻溢出黑血,徹底失去了聲息。只有那雙翻白的眼睛,還殘留著無盡的恐懼。
老宦官皺了皺眉,探了探巴哈爾的鼻息,不滿地哼了一聲:“晦氣!還沒問到關鍵就挺不住了!這老胡子的心脈早被楊公公那一腳震碎了,能撐到現(xiàn)在已是奇跡?!?他揮了揮手,“拖出去,扔化人場?!?/p>
兩名獄卒面無表情地上前,解下繩索,像拖死狗一樣將巴哈爾的尸體拖了出去?;璋档酿览?,只留下一道蜿蜒的黑紅色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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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深夜,長安城東南,通濟渠下游廢棄支渠。
污濁的河水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油光,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渠邊淤泥里,散落著一些破舊的漁網(wǎng)、腐爛的船板碎片,還有……幾件濕漉漉的、被撕扯得不成樣子的粗布衣服。
兩個負責夜間巡查水門的武侯,提著燈籠,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渠邊巡視。其中一人抱怨道:“媽的,這鬼地方,陰森森的……聽說朱雀街那邊鬧妖怪,這水里不會也……”
“閉嘴!烏鴉嘴!”另一人呵斥道,聲音卻也有些發(fā)顫。他手中的燈籠光掃過水面,似乎看到水下一團模糊的陰影。“咦?那是什么?”
兩人壯著膽子靠近渠邊,用燈籠和腰刀探照。渾濁的水下,隱約可見一團糾纏在一起的、慘白色的東西,隨著水流緩緩晃動。
“像……像是……人?”一個武侯聲音發(fā)抖。
另一個膽子稍大,用腰刀小心地撥弄了一下。
嘩啦!
一具腫脹發(fā)白、面目全非的尸體被水流帶得翻轉(zhuǎn)過來!緊接著,第二具、第三具……足足七八具尸體糾纏在一起,如同被水草纏繞的死魚,浮浮沉沉!這些尸體都有一個共同點:眼眶深陷,眼珠不翼而飛,只剩下兩個黑洞洞的窟窿!臉上殘留著極度驚駭扭曲的表情,嘴巴大張,仿佛死前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事物!他們的身體上,布滿了細密的、如同被無數(shù)小蟲啃噬過的青黑色斑點!
“嘔……”一個武侯當場嘔吐起來。
“鬼……水鬼索命??!”另一個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向后退去,手中的燈籠跌落在地,火焰迅速吞噬了燈罩,映亮了渠邊淤泥中一個清晰的、帶著粘液的、巨大的、非人生物的爬行爪印!爪印深深陷入淤泥,邊緣還殘留著幾片閃爍著幽綠磷光的……破碎鱗片!
凄厲的警哨聲,瞬間劃破了長安東南死寂的夜空。這水渠浮尸,眼眶盡空,尸身布滿詭異斑痕,絕非尋常溺斃!更可怕的是,僅僅相隔不到兩個時辰,長安城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竟又有三處類似慘案急報傳入金吾衛(wèi)衙署:
西市,胡商聚集的“貨棧區(qū)”:一座存放西域香料的地窖深處,發(fā)現(xiàn)五名波斯胡商尸體。死狀與渠邊浮尸如出一轍——眼珠消失,臉上凝固著極致恐懼,全身布滿青黑色斑點。地窖厚重的石門從內(nèi)部反鎖,無暴力破壞痕跡??諝庵袣埩糁鴿饬业南懔衔逗鸵环N……淡淡的、類似地下暗渠的腐臭濕氣。現(xiàn)場地面,發(fā)現(xiàn)同樣的巨大粘液爪印和幽綠鱗片!
東市,緊鄰興慶宮的“珍玩巷”:一家專營前朝古玉的店鋪后院內(nèi),店主一家三口及兩名伙計慘死臥房。死狀相同:失目,驚怖,斑點。門窗完好。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其中一具尸體手中,死死攥著一塊沾染了粘液的、斷裂的青銅鎖鏈環(huán)!鎖環(huán)樣式古樸,非本朝之物,其上隱約可見模糊的饕餮紋飾!
北面,靠近禁苑的“官炭場”:堆積如山的炭堆深處,發(fā)現(xiàn)四名負責守夜的炭工尸體。同樣失去雙眼,布滿斑點。炭堆下方松軟的煤灰上,清晰地印著數(shù)行巨大的、延伸向禁苑方向的爪??!爪印旁,散落著更多幽綠的破碎鱗片!
四起慘案,東西南北,幾乎同時發(fā)生!受害者死狀詭異可怖,現(xiàn)場皆留下非人的爪印、鱗片和若有若無的濕腐氣息!更令人不安的是,所有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地點,看似毫無關聯(lián),但若以某種特定的軌跡在地圖上連線,其中心點……隱隱指向朱雀大街那一片尚在冒著青煙的巨大廢墟!
一種無聲的、冰冷粘膩的恐怖,如同瘟疫般,隨著這些急報,瞬間席卷了剛剛經(jīng)歷過朱雀街驚魂的金吾衛(wèi)衙署,并迅速向整個長安城蔓延。黑暗的地底,那沉眠的恐怖存在,似乎并未滿足于暫時的蟄伏。它饑餓的觸須,正沿著長安城錯綜復雜的暗渠水脈,悄無聲息地蔓延、滲透、狩獵……編織著一張覆蓋全城的死亡之網(wǎng)!
“參軍!” 渾身泥污、臉色慘白的東南水門武侯連滾爬爬沖進金吾衛(wèi)衙署,將一塊用破布包裹的、還帶著淤泥和水草的幽綠鱗片和一張匆忙繪制的爪印拓紙,顫抖著呈到剛剛受完杖責、臉色蒼白卻依舊挺直脊背的韋應物面前,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變調(diào):
“水……水里有東西!吃……吃人眼的怪物……它……它上岸了!四面八方……都……都出事了!”
韋應物看著那枚閃爍著妖異磷光的鱗片和拓紙上那絕非已知生物的猙獰爪痕,再結(jié)合案頭堆積如山的、來自東西北三面的同樣急報,一股比朱雀街面對玄胎時更加深沉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血液。
玄胎……它從未離開!它的陰影,正從地底深處,籠罩整座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