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施稞隋與沈硯對弈之后,淮暮雪心中便像是壓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
她越發(fā)覺得,這位盲眼的晉王殿下,深不可測。
他那雙被素綢遮蓋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世間萬物,卻仿佛能洞悉人心最深處的秘密。
而自己,就像是站在他面前的透明人,所有的小心思,或許都瞞不過他。
這種感覺,讓淮暮雪既敬畏,又有些不安。
她更加謹小慎微地伺候在施稞隋身邊,不敢有絲毫差錯。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她想安安分分地當個“活拐杖”,卻總有人不想讓她如意。
這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淮暮雪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淮暮雪!還不起床干活?想偷懶嗎?”
門外傳來一個尖利刻薄的女聲,是王府里負責管理下等宮女的劉嬤嬤。
這位劉嬤嬤,平日里就眼高于頂,對誰都頤指氣使。
尤其是在淮暮雪被施稞隋留在身邊之后,她更是看淮暮雪不順眼,覺得一個卑賤的小宮女,憑什么能得到王爺?shù)那嗖A?
淮暮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心里有些不悅。
按照慣例,她只需要伺候好施稞隋的起居就行了,其他雜活輪不到她頭上。
劉嬤嬤這是故意找茬。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淮暮雪不敢怠慢,連忙起身穿好衣服,打開了房門。
“劉嬤嬤,您找我有事?”淮暮雪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恭敬。
劉嬤嬤上下打量了淮暮雪一番,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不屑。
“有事?沒事就不能叫你了?”劉嬤嬤冷哼一聲,雙手叉腰,“別以為你跟在王爺身邊,就了不起了!說到底,你還不是個下賤的宮女?”
淮暮雪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她知道,跟這種人爭辯,只會自討沒趣。
“王爺仁慈,留你在身邊伺候,你就該感恩戴德,好好干活!”劉嬤嬤繼續(xù)說道,語氣越發(fā)刻薄,“今天王府要大掃除,你去把西跨院的那口大缸刷干凈,再把院子里的落葉都掃了。要是中午之前干不完,仔細你的皮!”
淮暮雪愣了一下。
西跨院?
那不是王府里最偏僻、最荒涼的一個院子嗎?
平日里根本沒人去,那口大缸更是常年閑置,里面積滿了污垢,清理起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且,現(xiàn)在剛入秋,落葉紛飛,要把整個院子的落葉都掃干凈,工作量極大。
劉嬤嬤這分明是故意刁難她。
“嬤嬤,”淮暮雪忍不住開口,“我還要伺候王爺……”
“王爺有什么好伺候的?”劉嬤嬤不耐煩地打斷她,“一個瞎子而已,用得著你時時刻刻盯著?再說了,這是管家福伯吩咐的,你敢抗命?”
她搬出了福伯,顯然是有恃無恐。
淮暮雪心里清楚,這肯定不是福伯的意思。
福伯雖然對她也有審視,但做事一向公允,絕不會如此刁難一個下人。
這一定是劉嬤嬤自己的主意,或許……還有其他人在背后撐腰。
淮暮雪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五公主那張驕縱跋扈的臉。
自從上次在宮里,她替施稞隋擋了五公主的刁難之后,五公主看她的眼神,就充滿了怨毒。
這次劉嬤嬤突然發(fā)難,會不會是五公主在背后授意?
很有可能。
畢竟,像劉嬤嬤這樣的人,沒什么靠山,是不敢輕易得罪一個可能得到王爺重視的宮女的。
想通了這一點,淮暮雪心里反而平靜了下來。
她知道,這次的刁難,她躲不過去。
“是,奴婢遵命?!被茨貉┑拖骂^,應了下來。
看到淮暮雪服軟,劉嬤嬤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這還差不多。”她趾高氣揚地說道,“快點干活去,別耽誤了時辰!”
說完,她扭著肥胖的身軀,得意洋洋地走了。
淮暮雪看著她的背影,攥緊了拳頭。
等著吧,總有一天,我不會再任人欺負!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憤懣,轉身回房拿了工具,朝著西跨院走去。
西跨院果然如她所想,荒涼而破敗。
院子里雜草叢生,落葉堆積了厚厚的一層,那口巨大的水缸孤零零地立在院子中央,缸壁上布滿了青苔和污垢,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丑陋的怪獸。
淮暮雪拿起掃帚,先開始清掃院子里的落葉。
深秋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
淮暮雪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秋衣,很快就被凍得瑟瑟發(fā)抖。
她一邊掃著落葉,一邊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這五公主也太小氣了吧?不就是上次擋了她一下嗎?至于這么記仇,還特意派人來刁難她一個小宮女?
還有這個劉嬤嬤,真是狗仗人勢,遲早有她倒霉的一天!
她越想越氣,干活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現(xiàn)在西跨院門口,看到淮暮雪正在埋頭掃地,嘴角勾起一抹陰險的笑容。
這個人,是劉嬤嬤的心腹小宮女,名叫小翠。
劉嬤嬤交代她,要是淮暮雪干活不勤快,就給她找點“麻煩”。
小翠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她悄悄走到水缸旁邊,假裝要幫淮暮雪打水,卻在轉身的時候,“不小心”將旁邊一個裝滿了熱水的水桶撞翻了。
“哎呀!”小翠尖叫一聲,“對不起啊淮暮雪,我不是故意的!”
滾燙的熱水,不偏不倚地潑在了淮暮雪的手背上。
“嘶——”
淮暮雪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手背瞬間就紅了一片,火辣辣的疼,像是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一樣。
“你!”淮暮雪又疼又氣,看著小翠那假裝無辜的臉,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毙〈湟贿叺狼福贿呁低涤^察著淮暮雪的反應,眼里閃過一絲得意。
淮暮雪強忍著疼痛,知道跟這個小宮女計較也沒用。
她們就是故意的。
她咬了咬牙,冷冷地說道:“不用你幫忙了,你走吧?!?/p>
“那……那你自己小心點?!毙〈湟娔康倪_到,也不敢多留,連忙溜走了。
淮暮雪看著自己紅腫的手背,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委屈。
她明明什么都沒做錯,為什么要受這種欺負?
穿越到這個鬼地方,她已經(jīng)夠倒霉了,每天小心翼翼地伺候那個心思深沉的盲眼王爺,生怕一不小心就丟了性命,現(xiàn)在還要被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刁難。
難道她的穿越人生,就要這樣窩囊地度過嗎?
不!
她不能就這么認命!
淮暮雪深吸一口氣,擦掉眼角的淚水。
她抬起頭,看著那口骯臟的大水缸,又看了看自己紅腫的手背,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萌生。
既然躲不過去,那她就只能想辦法反擊了。
雖然她只是一個小宮女,沒什么權勢,但她現(xiàn)在有一個別人沒有的“靠山”——晉王施稞隋。
雖然這個靠山看起來冷冰冰的,心思深沉,還把她當成“活拐杖”,但不可否認,他是目前王府里,唯一能壓制住這些牛鬼蛇神的人。
而且,上次在宮里,他還維護過她。
或許……她可以試一試?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野草一樣瘋狂地生長。
但很快,淮暮雪又猶豫了。
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因為這點小事就去麻煩王爺,會不會引起他的反感?
萬一他覺得自己小題大做,甚至覺得自己是在挑撥離間,那后果不堪設想。
可是……如果不反擊,她們只會得寸進尺,以后她的日子會更難過。
淮暮雪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她看著自己手背上那片刺眼的紅腫,感受著那陣陣襲來的灼痛感,心中的委屈和憤怒再次涌了上來。
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行?
就算會引起施稞隋的反感,也好過在這里被人欺負死!
淮暮雪握緊了拳頭,下定了決心。
她沒有再繼續(xù)打掃院子,而是拿著工具,轉身朝著施稞隋的書房走去。
她知道,這個時候,施稞隋大概率在書房處理事情。
一路上,遇到不少王府的下人,他們看到淮暮雪紅腫的手背,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但沒人敢多問。
淮暮雪也不在意他們的目光,徑直來到書房門口。
“奴婢淮暮雪,求見王爺?!彼龑χT口的侍衛(wèi)說道。
侍衛(wèi)認識她,知道她是王爺身邊伺候的宮女,不敢怠慢,連忙進去通報。
很快,侍衛(wèi)出來,對她說道:“王爺讓你進去?!?/p>
淮暮雪深吸一口氣,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書房里,施稞隋正坐在軟榻上,手里拿著一本用盲文寫的書,似乎在“閱讀”。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讓他那張本就俊美絕倫的臉,更添了幾分圣潔。
聽到腳步聲,施稞隋抬起頭,蒙著素綢的“目光”轉向淮暮雪的方向。
“何事?”他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
淮暮雪走到他面前,按照規(guī)矩行了個禮。
“回王爺,奴婢……奴婢是來給您送點心的?!?/p>
她剛才在路上,特意去小廚房拿了一碟施稞隋平時愛吃的杏仁酥。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自然的接近他的理由。
施稞隋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放下吧?!?/p>
“是。”淮暮雪應道,走上前,將點心放在桌子上。
在放下點心的那一刻,她“不小心”將手背的傷口,暴露在了施稞隋的“視線”范圍內,并且故意讓自己的動作慢了半拍,還輕輕“嘶”了一聲,像是被傷口的疼痛牽扯到了。
做完這一切,她心里既緊張又忐忑,心臟“怦怦”直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她低著頭,不敢看施稞隋的反應,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
書房里陷入了沉默,只能聽到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聲。
每一秒鐘,都像是在煎熬。
就在淮暮雪以為施稞隋沒有注意到,心里開始打退堂鼓的時候,施稞隋終于開口了。
“你的手,怎么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但淮暮雪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來了!
淮暮雪的心跳更快了。
她假裝嚇了一跳,連忙將手背到身后,低下頭,小聲說道:“沒……沒什么,王爺,就是不小心被風吹到了,有點冷而已?!?/p>
她故意說得含糊其辭,欲蓋彌彰。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技巧,既讓對方知道自己受了傷,又不直接哭訴,顯得自己不是在博取同情。
施稞隋沒有說話,書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這一次,淮暮雪能感覺到,氣氛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空氣中,仿佛多了一絲無形的壓力。
過了好一會兒,施稞隋才緩緩開口,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伸出來?!?/p>
短短的三個字,卻讓淮暮雪的身體不由自主地一顫。
她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他注意到了,而且,他似乎要過問這件事。
淮暮雪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片紅腫的傷口,在白皙的手背上,顯得格外刺眼。
施稞隋雖然看不見,但他似乎能通過淮暮雪的動作和空氣中的細微變化,感知到傷口的嚴重性。
他沉默了片刻,才問道:“怎么弄的?”
“我……”淮暮雪咬了咬唇,裝作一副欲言又止、害怕惹事的樣子,“就是……就是干活的時候不小心,被熱水燙到了,不礙事的王爺,過兩天就好了?!?/p>
她沒有直接說是被人欺負的,而是把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表現(xiàn)得十分隱忍。
她知道,以施稞隋的精明,肯定能聽出她話里的弦外之音。
果然,施稞隋聽完她的話,沒有再追問,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嗯?!?/p>
一個簡單的“嗯”字,聽不出任何情緒。
淮暮雪心里有些沒底了。
他這是什么意思?是相信了?還是不在意?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施稞隋又開口了:“福伯?!?/p>
“老奴在?!备2穆曇魪拈T外傳來,似乎他一直就在門口候著。
“去取些燙傷藥來?!笔╋宸愿赖?。
“是?!?/p>
很快,福伯就取來了燙傷藥。
施稞隋沒有看,只是對淮暮雪說道:“自己涂上吧?!?/p>
“是,謝王爺?!被茨貉┠闷鹚帲睦锷晕捕艘恍?。
至少,他讓她涂藥了,說明他還是關心了一下的。
“下去吧?!笔╋鍝]了揮手。
“是,奴婢告退?!被茨貉┧闪艘豢跉?,拿著藥,轉身離開了書房。
走出書房,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了。
剛才在書房里的那短短幾分鐘,簡直比跟刺客搏斗還要驚險。
她不知道施稞隋會不會處理這件事,但她已經(jīng)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剩下的,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淮暮雪回到自己的住處,小心翼翼地將燙傷藥涂在傷口上。
藥膏冰冰涼涼的,涂抹在傷口上,緩解了不少灼痛感。
她看著手背上的紅腫,心里默默地祈禱著,希望施稞隋能為她出頭。
第二天一早,淮暮雪還在睡夢中,就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走出房門,只見幾個侍衛(wèi)押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婦人,從院子里走過。
那個婦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天刁難她的劉嬤嬤!
劉嬤嬤嘴里還在不停地哭喊著:“我沒有!我真的沒有!王爺饒命?。∈钦`會……”
但侍衛(wèi)們根本不理會她,直接將她拖了出去。
淮暮雪愣了一下,連忙拉住一個路過的小太監(jiān),問道:“這是怎么了?劉嬤嬤她……”
小太監(jiān)顯然知道她,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你還不知道啊?劉嬤嬤被查出手腳不干凈,偷了王府里的東西,王爺已經(jīng)下令,把她趕出王府了!”
偷東西?
淮暮雪愣了一下,隨即就反應過來了。
哪里是什么偷東西?
這分明是施稞隋出手了!
他用一種極其體面、又極其嚴厲的方式,處理了劉嬤嬤!
淮暮雪的心里,瞬間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和感激。
他真的為她出頭了!
雖然他什么都沒說,甚至沒有明確表示是因為她的原因,但這 timing 也太巧了。
除了他,沒人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把一個管事嬤嬤趕出王府。
而且,還是用“偷東西”這種足以讓她身敗名裂、再也無法在王府立足的理由。
這位晉王殿下,手段果然夠狠!
但不知道為什么,淮暮雪卻覺得心里暖暖的。
至少,在這個陌生而危險的世界里,她似乎有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靠山”。
雖然這個靠山看起來冷冰冰的,心思深沉得讓人看不透,但他卻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不動聲色地伸出了援手。
從這天起,王府里的下人們,看淮暮雪的眼神,明顯不一樣了。
之前那些對她冷嘲熱諷、頤指氣使的人,現(xiàn)在見了她,都變得客客氣氣的,甚至還有些畏懼。
沒人再敢隨便刁難她,分配給她的活也輕松了許多。
淮暮雪知道,這都是因為施稞隋。
是他的出手,讓這些趨炎附勢的下人,意識到了她的“不一樣”。
她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意欺負的小宮女了,她是王爺身邊的人,是他們惹不起的存在。
這種感覺,很微妙。
淮暮雪既享受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尊重,又有些不安。畢竟,她和施稞隋之間,不過是主仆關系,而這份“靠山”帶來的庇護,能持續(xù)多久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淮暮雪依舊細心地伺候著施稞隋。而施稞隋,似乎也習慣了她的存在,偶爾會主動和她搭話。
這天,施稞隋在花園中散步,淮暮雪像往常一樣跟在身后。突然,施稞隋停下腳步,“你的手,好了嗎?”淮暮雪一怔,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件事,“回王爺,已經(jīng)好多了?!笔╋妩c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繼續(xù)向前走去。
淮暮雪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絲漣漪。她知道,自己對這個神秘的王爺,感情似乎不再僅僅是主仆之情。而施稞隋對她,又是否只是出于憐憫和維護自己身邊人的尊嚴呢?王府的生活看似平靜,但暗處的波瀾,似乎正悄然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