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后,一輛黑色的牧馬人停在我學(xué)校門口。
車窗降下,露出秦怡的臉。
她換了身衣服,黑色的工裝連體褲,頭發(fā)隨意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她沒化妝,嘴唇有點干,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看起來很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
「上車?!?/p>
我拉開車門坐上副駕。車?yán)锏奈兜篮芎寐?,還是那股淡淡的木質(zhì)清香。
「說吧,什么事?!顾贿呴_車,一邊問,目不斜視。
我把金姐電話里的內(nèi)容,一五一十地復(fù)述了一遍。包括她說的那些,關(guān)于秦怡的,充滿占有欲的、變態(tài)的話。
我說完,車?yán)锏臍夥漳塘恕?/p>
秦怡一直沒說話,只是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車子開上高架,外面的路燈一盞盞向后掠去,光影在她臉上明明滅滅。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知道了。」過了很久,她才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
「你不怕嗎?」我忍不住問,「她就是個瘋子?!?/p>
「怕?」秦怡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如果怕有用,我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p>
我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
她這句話背后,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危險和經(jīng)歷?
「你……」我想問點什么,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想問我跟她有什么過節(jié)?」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點點頭。
車子在高架上飛馳,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
「我剛?cè)胄械臅r候,我?guī)煾?,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秦怡的聲音很輕,飄在風(fēng)里,「她被一個局騙了。做局的人,就是金鳳凰。」
金鳳凰。金姐的本名。
「她買了一塊據(jù)說是明代帝王綠的翡翠,花光了所有積蓄,還借了高利貸。最后發(fā)現(xiàn)是塊 B+C 貨,染色石英巖。去找金鳳凰理論,被她的人打斷了一條腿。后來……就抑郁了。從二十樓跳了下去?!?/p>
秦怡說得很平靜,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但我能感覺到,那平靜下面,是滔天的恨意。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來是這樣。血海深仇。
「從那天起,我就發(fā)誓,只要我還在這行一天,我就要讓她把吃進(jìn)去的,全都吐出來?!骨剽穆曇衾涞孟癖肝乙屗頂∶?,一無所有?!?/p>
我看著她。夜色里,她的側(cè)臉堅毅得像一座雕塑。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她為什么要去招惹金鳳凰。這不是多管閑事,也不是伸張正義。
這是復(fù)仇。
「那你今天找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她把話題拉了回來。
「我是想提醒你,她可能不止是想在生意上對付你那么簡單?!刮壹鼻械卣f,「她對你……有那種想法。她會用更下三濫的手段?!?/p>
「我知道?!骨剽卣f,「她一直都是這樣。對她看上的東西,無論是死的,還是活的,都有一種變態(tài)的控制欲?!?/p>
她竟然知道。
「那你還……」
「不然呢?」她反問我,「因為她是瘋子,我就要躲起來嗎?姜澈,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時候,對付瘋子,只能用比她更瘋的辦法。」
我啞口無言。
車子下了高架,開進(jìn)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創(chuàng)意園區(qū)。最后在一棟掛著「秦時明鑒珠寶鑒定工作室」牌子的三層小樓前停下。
這里應(yīng)該就是她的鑒定所,也是她直播的地方。
「下車。」她解開安全帶。
「我?」我愣住了,「我來干什么?」
「你不是說,要幫我嗎?」她挑了挑眉,「那就別光說不練?!?/p>
她拉著我走進(jìn)小樓。一樓是大廳和接待處,裝修得很現(xiàn)代,但空無一人。我們直接上了二樓。
二樓是一個巨大的開放式空間,一半是專業(yè)的鑒定儀器,各種我叫不上名字的顯微鏡、光譜儀擺放得整整齊齊,像個小型實驗室。另一半,則是一個直播間,補光燈、攝像機、背景板,一應(yīng)俱全。
整個二樓,也只有我們兩個人。
「你要我怎么幫你?」我問。
「金鳳凰最得意的東西,就是那顆所謂的『海之淚』。」秦怡走到一臺儀器前,打開開關(guān),「她靠這個仿品,騙了不少人。我要做的,就是找到那顆珠子是假貨的鐵證。讓她再也無法翻身?!?/p>
「可你不是一眼就看出來是假的了嗎?」
「我看出來沒用?!骨剽{(diào)試著儀器,「我要讓所有人都看出來。我要一份權(quán)威的、無可辯駁的鑒定報告。還有,我要找到這批假貨的源頭。」
她從一個保險柜里,拿出一個透明的證物袋。袋子里裝著一顆珠子,和那天在金姐店里看到的一模一樣,只是沒有裂紋。
「這是我托朋友從另一個被騙的人手里買來的?!顾阎樽有⌒牡胤诺斤@微鏡下,「現(xiàn)在,我要教你,怎么分辨一顆『海之淚』的真假?!?/p>
「我?」我又愣了,「我什么都不懂。」
「不懂可以學(xué)?!顾戳宋乙谎?,「你不是學(xué)美術(shù)的嗎?對顏色、光澤、紋理應(yīng)該很敏感。這是你的優(yōu)勢?!?/p>
她讓我坐到顯微鏡前。
「過來點?!?/p>
我把椅子挪過去。
「再近點。」
我又挪了挪。
她干脆不耐煩地彎下腰,雙手撐在我的椅子扶手上,把我整個人圈在了她和儀器之間。
她的臉湊到我旁邊,離我很近。我能看到她臉上細(xì)小的絨毛,和長長的睫毛。
那股好聞的木質(zhì)清香,再次包裹了我。
我的身體又僵住了。
「看目鏡?!顾穆曇粼谖叶呿懫穑瑹釟獯档梦叶浒l(fā)癢,「看到里面的氣泡和流動紋了嗎?真正的『海之淚』,是古法琉璃,內(nèi)部純凈,只有在特定角度下才能看到『星芒』。而這種仿品,是現(xiàn)代機器壓制的玻璃,工藝粗糙,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混亂?!?/p>
她靠得很近,幾乎是貼著我的后背。她的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調(diào)整著顯微鏡的焦距。
她的手很穩(wěn),指尖帶著涼意。
而我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看到了嗎?」她問。
「看……看到了?!刮业穆曇粲悬c不穩(wěn)。
「記住這種感覺。」她說,「記住這種廉價的、粗糙的質(zhì)感。」
我的大腦努力想去記她說的那些專業(yè)術(shù)語,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這個人占據(jù)了。
她的聲音、她的味道、她的體溫。
這個深夜的鑒定所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和一堆冰冷的儀器。
但氣氛卻一點也不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