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綰心中一沉，這鄒嬤嬤定是故意的。
但她很快掩住臉上慌亂，俯身請罪：“兒媳一時緊張，請婆母恕罪?！?/p>
馬氏的臉上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笑容：“連碗茶都端不穩(wěn)，崔氏就是這樣教養(yǎng)你的？”
“你與硯兒剛成婚，我本無意為難你，但你禮數(shù)實在不周?！迸崮咐淅涞穆曇糇灶^頂傳來。
她的目光落在崔綰的臉上，其中透著一絲審視：“既然嫁進我裴家，以后身上那些世家女子的嬌慣習氣也要改一改。聽聞崔氏家學淵博，想必《女誡》定是倒背如流。既如此，每日請安后，跪在祠堂抄上十遍，想來不算為難于你？”
十遍，沒有幾個時辰是抄不完的，這一日跪下來，怕是連路都走不成了……
可轉念一想，她也可以理解兩人心中的不忿，當年畢竟是崔氏害得她們家破人亡。裴母心中的切膚之痛，若是她跪上幾日便可以消解一分，那她跪上幾日又有何妨？
如此想著，崔綰恭順地回道：“是，兒媳謹遵教誨。”
退出郁金堂，鄒嬤嬤便領著她去了祠堂。
祠堂位于裴府的后院，大門上掛著一塊陳舊的匾額，上面寫著“裴氏宗祠”四個大字，筆力遒勁。
祠堂內彌漫著幽幽的檀香，透過窗紙的斑駁光影灑在案臺上，上面供奉著裴家歷代祖先的牌位，除了……裴硯父親的牌位。
鄒嬤嬤領著崔綰走到祠堂右側，那里擺放著一方桌案和一個蒲團。
“夫人，請吧?！编u嬤嬤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崔綰跪下后，發(fā)現(xiàn)偃靈系在她腿上的軟墊，正好隔在她的腿與蒲團之間，崔綰瞬間感覺蒲團也沒那么硬了。
她抬頭看向立在不遠處的偃靈，偃靈做了個鬼臉，好像在說，奴婢就知道夫人肯定會被罰跪！
崔綰也悄悄對她眨巴眨巴眼睛：就你鬼主意多！
不過鄒嬤嬤在旁邊盯著，兩人也不好再繼續(xù)眉來眼去。崔綰沉下心來奮筆疾書，早些寫完早些收工。
祠堂內安靜下來，只有檀香的輕煙在空中緩緩飄動……
全部抄完已經(jīng)是酉時，窗外柔和的日光已變換成夕陽。
崔綰從祠堂出來的時候，雙腿早已麻木不堪。即使是有偃靈提前準備好的軟墊，跪了這么長時間，腿也快要廢了。
轉個彎就是抄手游廊，到了鄒嬤嬤已經(jīng)看不到的地方，崔綰捶了捶腿，就聽到前方傳來一陣腳步聲。
崔綰抬頭望去，只見裴硯正從抄手游廊的另一端走來。他的身邊跟著侍從風信，應該是剛下職回來。
裴硯已走到她的面前，面容冷峻，眼神中透著一絲疏離。
崔綰心中微微一緊，她知道裴硯的性格，但還是忍不住帶了一絲期許：不知道他看到自己走路磕磕絆絆的樣子，會作何反應。
然而，沒想到裴硯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目不斜視地與她擦身而過。
崔綰與偃靈皆是一愣：一點反應都沒有嗎？這也太無情了吧？
“哎呀！”崔綰忽然感覺腿彎受力，一下跌坐在地上。
偃靈在旁邊驚呼：“夫人您怎么跌倒了？是不是今日跪的時間太長了？”
崔綰抬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偃靈剛收回踢她的腿，對她擠眉弄眼。
聽到身后這動靜，風信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但是見裴硯依舊毫無反應，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他也不好多嘴，只得快步跟上。
眼看著那二人越行越遠，不見了身影。
崔綰見這招對裴硯根本沒用，只能自己灰溜溜地爬起來。誰料裙子被絲絳纏住，竟然又跌坐了回去，再抬頭一看，偃靈還在向遠處張望，壓根沒看見自家夫人的窘境。
氣得崔綰用她的粉拳捶了一下偃靈，小聲抱怨：“還不快扶我起來，摔死我了?！?/p>
偃靈這才反應過來，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奴婢還說讓您多在地上坐一會兒，要不裴大人注意不到。”
崔綰無奈地搖了搖頭：“別白費功夫了，他哪是注意不到，是根本懶得管我?！?/p>
偃靈趕忙扶著崔綰站起身來，幫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扶上她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那邊，走過抄手游廊之后，裴硯就放慢了腳步。
風信趁機拉住一個路過的小侍女，問：“夫人這是怎么了？”
小侍女：“聽說是夫人今早請安時失了禮數(shù)，老夫人罰她每日請安后跪在祠堂抄《女誡》”
裴硯頓了頓腳步，之后又仿佛沒聽到一樣快步進了書房。
裴硯一會兒拿起卷軸，一會兒又放下。他想起剛才在廊上，崔綰因為久跪走路有些跌跌撞撞的樣子。
裴硯明白母親和姑母心中對崔氏的恨意，他又何嘗不是？只是把氣撒在一個女子身上，也無甚意趣。
風信看到自家大人心神不寧的樣子，有些迷惑：“大人，您這是怎么了？”
裴硯這才回過神來，看了風信一眼。
他想了想，拿起剛才座上的軟墊，一把將它塞到風信懷里：“這軟墊太軟了我不喜歡，祠堂里的蒲團應該會好一點，你今晚去換一下?！?/p>
風信有些不解：“換多麻煩，屬下去買一個就好了?！?/p>
裴硯原來也沒發(fā)現(xiàn)風信怎么這么死心眼，無奈地看著他：“叫你換你就換！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
風信不知哪里惹了自家主子不快，瞬間一腦門汗：“是，屬下這就去換?！?/p>
“不是現(xiàn)在，是晚上再去！你的腦袋是漏斗嗎……”裴硯感覺有些頭疼。
風信剛準備出門，又被裴硯叫?。骸坝涀。灰屓丝吹?。”
風信雖不明白為什么，但還是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是，屬下明白！”
裴硯目送他出了房門，也不知道他明白什么了……
第二日，崔綰到了祠堂，剛跪下就發(fā)現(xiàn)昨日又薄又硬的蒲團，竟然被換成蠶絲軟墊了！不知道是誰干的？
她心虛地看了一眼偃靈，又看了一眼鄒嬤嬤。
“夫人有何吩咐？”鄒嬤嬤見崔綰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上前問道。
看她們兩個貌似都沒發(fā)現(xiàn)，崔綰連忙搖了搖頭：“沒，沒事。”
后來的兩日，軟墊也一直沒被換回去，崔綰也不再好奇是誰做的了。
管他是誰做的呢，自己這腿總算是有救了。既然沒人發(fā)現(xiàn)那就裝作不知道，萬一說出去再害了幫她的那人就不好了。崔綰面上浮起一絲笑意，看來這裴府還是有好心人的。
不知為何，想著想著，她腦海中竟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了一個人的身影……崔綰趕快晃了晃腦袋，像是要把這念頭從腦子里甩出去。
不不不，怎么可能是他！是鬼都不可能是他。
這兩天她偶爾會與裴硯打照面，每次裴硯都會相當冷漠地視她為無物，大有一副將她娶回來當成擺設的架勢。但崔綰覺得這可不是辦法，畢竟她是帶著任務過來的！
于是她開始厚著臉皮與裴硯搭話，在他面前低聲下氣、做小伏低。殊不知她的行為落到裴硯眼中，就變成了花言巧語，阿諛諂媚，因此更是不搭理她……
崔綰還在神游間，鄒嬤嬤被侍女叫了出去，并未注意到她這魂不守舍的樣子。
沒過多久，鄒嬤嬤又回來，俯身對崔綰說：“夫人今日不用抄了。”
“為何？”崔綰有些不解，難道老夫人今天想放她一馬？
鄒嬤嬤見她心中似是有疑慮，便解釋說：“剛才陸府給老夫人送了賞花宴請?zhí)?，還請了少夫人一同赴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