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的夏天,和十七歲那年一樣熱。
我在一家不大不小的設(shè)計公司做繪圖員,每天朝九晚五,日子過得像一杯溫吞的白開水。下班路上會經(jīng)過一家花店,偶爾會買一束向日葵回去,插在玻璃瓶里,放在窗臺——那是楊清青最喜歡的花,他說看到向日葵,就像看到了太陽。
出租屋里的東西不多,卻處處都是和他有關(guān)的痕跡。
書架最上層,放著那本他幫我撿的《物理習(xí)題集》,封面已經(jīng)泛黃,里面有他當(dāng)時給我講題時畫的示意圖,字跡依舊清晰;床頭柜上,擺著一個褪色的籃球鑰匙扣,是他用第一個月的兼職工資給我買的,說“以后我們就能用同款鑰匙扣了”;衣柜里,那件他借我的外套還在,只是布料已經(jīng)有些發(fā)硬,我還是舍不得扔。
有一次同事來我家做客,看到這些舊物,笑著說:“你這人還挺念舊的?!?/p>
我笑了笑,沒說話。他們不知道,這些不是普通的舊物,是我撐過那兩千多個日夜的支柱。
七年里,我不是沒想過放棄。
第三年冬天,我發(fā)了高燒,一個人躺在出租屋里,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特別想給他打電話,可手機屏幕亮了又暗,終究沒按下?lián)芴栨I。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覺得,或許我真的等不到他了。
第五年春天,公司里有個同事追我,他性格溫和,待人真誠,我試著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僧?dāng)他牽起我的手時,我下意識地躲開了——他的手心很暖,卻不是我熟悉的溫度。我跟他說了對不起,他沒怪我,只是說:“你心里有個人,對嗎?”
我點了點頭,眼眶有點紅。
是啊,我心里有個人,一個占據(jù)了我整個青春的人,一個讓我等了七年的人。
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著,我以為我的人生大概就是這樣了,守著回憶過一輩子,也沒什么不好。直到那天,我在市中心的商場里,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站在一家手表店的柜臺前,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側(cè)臉的輪廓比以前硬朗了許多,卻依舊能看出當(dāng)年的影子。他身邊站著一個穿著連衣裙的女人,兩人靠得很近,他正低頭聽女人說著什么,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那一刻,時間好像靜止了。
我站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手里提著的購物袋“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東西滾了出來,可我沒心思去撿。
是他,真的是他。
楊清青回來了。
他好像感覺到了我的目光,轉(zhuǎn)過頭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的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成了疑惑,像是在想我是誰。幾秒鐘后,他皺了皺眉,朝我走了過來。
那個女人也跟了過來,好奇地看著我。
我的心跳得飛快,喉嚨發(fā)緊,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牙縫里擠出他的名字:“楊清青……”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他停下腳步,站在我面前,比七年前更高了些,身上的味道也變了,是一種陌生的古龍水味,取代了以前的雪松香。他看著我,眼神里的疑惑更重了。
“請問,你是……”他開口,聲音比以前低沉了不少,帶著一種禮貌的疏離。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東西狠狠砸了一下?!澳悴徽J(rèn)識我了?”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里面曾經(jīng)有過我的影子,可現(xiàn)在,只剩下一片陌生。
他皺著眉,似乎在努力回憶,過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語氣客氣卻冰冷:“抱歉,我想不起來了。我們……認(rèn)識嗎?”
旁邊的女人拉了拉他的袖子,輕聲問:“清青,這位是?”
“不知道,”他回頭對女人笑了笑,那笑容溫柔得讓我心慌,然后又轉(zhuǎn)過來看著我,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只是這一次,語氣更淡了,“我們很熟悉嗎?”
“我們很熟悉嗎?”
這七個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插進我的心臟。
七年的等待,七年的堅守,七年的日思夜想,在這一刻,碎得徹徹底底。
那些在老槐樹下的初遇,在雪夜里的擁抱,在河灘上的承諾,那些我以為永遠(yuǎn)不會忘記的瞬間,原來只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他早就忘了,忘了我,忘了我們的過去,忘了那個在原地等了他七年的林清煬。
我看著他,突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不,”我抹了一把眼淚,聲音帶著哭腔,卻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平靜,“不熟悉。認(rèn)錯人了,抱歉?!?/p>
說完,我沒再看他一眼,轉(zhuǎn)身就走。購物袋還在地上,里面的東西散了一地,我沒撿。身后傳來那個女人的聲音:“這人好奇怪啊……”
我沒回頭,只是快步往前走,腳步踉蹌,像個迷路的孩子。
外面的陽光很刺眼,蟬鳴依舊聒噪,和十七歲的那個夏天一模一樣??晌抑?,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了。
我等了七年的人,終于回來了。
只是他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
這場以愛為名的漫長等待,終究是我一個人的兵荒馬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