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夜，沉得像化不開的墨。聾老太太屋里那點如豆的燈火，在窗紙上暈開一小圈昏黃的光暈，如同古墓里搖曳的磷火。易中海垂手站在炕沿邊，背脊挺得筆直，卻掩不住眉宇間那絲被當(dāng)眾剝了畫皮的狼狽和急于找回場子的焦躁。
“老太太，”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恭敬，卻像繃緊的弓弦，“院里這潭水…是越來越渾了。陸家那小子，邪性！還有那賈張氏就是個攪屎棍，再這么下去，人心就散了，得有個章程！”
聾老太太盤腿坐在熱炕頭上，手里捻著一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銀白的發(fā)髻紋絲不亂，在昏黃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她眼皮都沒抬，只從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聲音不高，卻帶著洞察世事的涼薄：
“章程？易師傅，你是高級工，手藝人，不是衙門里的青天大老爺。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佛珠在她枯瘦的指間緩緩滑動，“賈家那小子…” 她頓了頓，嘴角牽起一絲極淡的譏誚，“東旭？孝順？哼…他那點孝心，是沖著你易師傅那點手藝、那點指望去的。賈張氏那老貨，潑辣著呢！你易中海今年才四十出頭吧？身子骨硬朗?？赡阆脒^沒？萬一…我是說萬一，你走在她前頭…就憑她那性子，能讓你那‘孝順徒弟’安安穩(wěn)穩(wěn)給你摔盆打幡兒？枕頭風(fēng)一吹，骨頭渣子都給你揚嘍！”
這話像根冰錐，精準(zhǔn)地扎在易中海心尖最隱秘的恐懼上！他臉色微變，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賈張氏那貪婪無度的嘴臉和賈東旭那懦弱沒主見的慫樣，瞬間在他腦海里清晰起來。
“那…依您老的意思？” 易中海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探尋。
聾老太太終于抬起眼皮，那雙歷經(jīng)滄桑卻依舊清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銳利如鷹隼，掃過易中海：“中院何家那傻小子，柱子。人憨是憨了點，可心眼實誠，有把子力氣，更有一手灶上的好手藝！這年月，餓著誰也餓不著廚子！他爹何大清是頭倔驢不假，可總有老得動彈不了那天。柱子這孩子，重情義?，F(xiàn)在結(jié)個善緣，將來未必不能指望。”
“何大清？” 易中海眉頭擰成了疙瘩，“那是個油鹽不進的混不吝！他能讓他兒子給我養(yǎng)老？門兒都沒有！”
“急什么？” 聾老太太又垂下眼皮，捻動佛珠，聲音恢復(fù)了古井無波，“樹挪死，人挪活。眼下這兵荒馬亂的，天知道明天刮什么風(fēng)。等塵埃落定，日子安穩(wěn)了，再慢慢謀劃不遲。人心都是肉長的。水滴石穿，繩鋸木斷?！?她最后幾個字，說得極慢，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味，“落葉…總要歸根的?！?/p>
易中海咀嚼著“落葉歸根”四個字，看著老太太那平靜無波、卻深不見底的臉，心頭那股焦躁奇異地平復(fù)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寒意和一絲被點醒的明悟。他對著老太太微微躬身：“謝老太太指點。” 轉(zhuǎn)身，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這間充滿檀香和歲月塵埃的屋子，背影融入了濃重的夜色里。
西廂房賈家，卻是另一番光景。
油燈如豆，光線吝嗇地照亮一方炕桌。賈東旭垂頭喪氣地坐在炕沿，臉上還殘留著傍晚時的羞臊和憋屈，甕聲甕氣地埋怨：“媽！您以后…能不能別動不動就去前院嚎？我?guī)煾到裉炷樁记嗔?，我這當(dāng)徒弟的臉往哪擱？”
“臉？” 賈張氏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炕上蹦起來，肥碩的身軀帶起一陣風(fēng)，差點把油燈扇滅！她三角眼圓睜，指著賈東旭的鼻子，唾沫星子噴了他一臉：“你個小沒良心的，跟老娘講臉面了？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容易嗎？你爹死得早 ，要不是老娘豁出這張老臉，你能拜上易中海那尊財神爺，現(xiàn)在翅膀硬了，嫌你媽給你丟人了！”
她越說越氣，聲音拔高，帶著哭腔，熟練地開啟了亡靈召喚模式：“老賈啊！你睜開眼看看??！你才走了幾年??！你兒子就嫌棄他老娘了！嫌我給他丟人現(xiàn)眼了！我這命苦啊…嗚嗚嗚…東旭啊！我的兒啊！你摸著良心想想，要不是你媽我…” 嚎著嚎著，她肥厚的手掌就朝賈東旭背上拍去，力道不小，拍得賈東旭一個趔趄。
賈東旭縮著脖子，躲閃著母親的“愛撫”，嘴里只剩下無奈的“媽…媽…別打了…”，那點剛冒頭的埋怨，瞬間被拍回了肚子里，只剩下滿心的憋悶和無力。
更深露重，寒風(fēng)如刀。
陸文華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在死寂的胡同里無聲穿行。丹田內(nèi)那股新生的真氣流轉(zhuǎn)不息，驅(qū)散著刺骨寒意，更賦予他遠超常人的輕靈與感知。
空間里，那幾畦莊稼在靈泉滋養(yǎng)下雖已抽芽，但離收獲還遠。家里的糧缸又快見底了，今晚的目標(biāo)很明確——西城“德隆糧?！钡暮髠}，白天踩點確認(rèn)過，這家糧商心黑手狠，囤積居奇，倉庫里堆滿了發(fā)霉的陳糧和摻了沙石的新米，專等著發(fā)國難財。
糧棧高大的后墻在月光下投下濃重的陰影。陸文華身形一晃，形意“貍貓上樹”的身法展開，腳尖在斑駁的磚墻上幾點，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翻了上去，伏在墻頭陰影里。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寒風(fēng)掠過空蕩院落的嗚咽。幾座巨大的糧囤如同沉默的怪獸蹲伏在黑暗中，散發(fā)著陳腐的谷物氣味?？词氐幕镉嬁s在背風(fēng)的門房里，鼾聲如雷。
陸文華嘴角勾起一絲冷意。意念如潮水般無聲擴散，瞬間籠罩了最近的一座糧囤。囤里是摻了沙石的糙米？意念掃過，雜質(zhì)被無形的力量精準(zhǔn)剔除，只留下顆粒相對飽滿的部分，收，意念鎖定，眉心碧綠靈泉微微一蕩！
無聲無息間，囤內(nèi)小半的“精華”糙米瞬間消失！原地只留下一個不易察覺的凹坑和更多摻著沙石的劣米。
他身形在墻頭陰影中移動，如法炮制。第二座囤，是發(fā)霉的棒子面？意念掃過，霉變腐敗的部分如同被無形的手剔除！只留下中心尚未完全變質(zhì)的，收！
第三座囤，竟是壓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麻袋，里面不是糧食？意念探入——是書！大量的線裝古籍！還有…幾件用油布包裹、入手冰涼沉重的器物？古董？這糧商還搞文物走私？陸文華心頭一跳，但動作不停，管他是什么，收走再說！意念籠罩！
就在他意念鎖定那堆夾雜著古籍和不明物件的麻袋，準(zhǔn)備再次發(fā)動空間之力時——
“唰！”
一道冰冷、迅疾、帶著撕裂空氣尖嘯的寒光，如同毒蛇出洞，毫無征兆地從下方糧囤的陰影里暴射而出！直取他伏在墻頭的咽喉！
殺機凜冽！快如閃電！
陸文華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丹田內(nèi)真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zhuǎn)，形意拳“鷂子翻身”的本能反應(yīng)超越思維，他腰肢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一擰，整個人如同被折斷的柳條，硬生生向后倒翻！
“嗤啦——！”
冰冷的刀鋒貼著他的脖頸皮膚掠過，帶起一道火辣辣的刺痛和幾縷被割斷的發(fā)絲，刀鋒斬在青磚墻頭，濺起幾點火星！
陸文華驚魂未定，身體尚在半空倒翻，眼角余光已瞥清偷襲者！
一個全身包裹在緊身夜行衣里的矮壯身影，如同從地底鉆出的惡鬼，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狹長、陰鷙、閃爍著野獸般兇光的三角眼 他手中握著一柄狹長的、弧度詭異的倭刀！
刀身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幽冷的藍芒，一擊落空，那人毫不遲疑，腳下詭異交錯，如同鬼魅滑步，瞬間拉近距離，手腕一翻，又是一刀，刀光如匹練，帶著凄厲的破空聲，斜劈陸文華腰腹，招式狠辣刁鉆，完全是奔著分尸而來！
倭寇武士！
陸文華心頭劇震，身體在真氣催動下強行扭轉(zhuǎn)，形意“蛇形撥草”的身法展開，險之又險地擦著刀鋒避過，冰冷的刀氣刺得他腰間皮膚生疼，他落地瞬間，腳下猛地一蹬凍得堅硬的地面，不退反進，丹田真氣狂涌，力貫右臂，一式最直接、最爆烈的形意“崩拳”，如同出膛炮彈，毫無花俏地轟向?qū)Ψ匠值兜挠彝?！拳風(fēng)激蕩，竟帶起隱隱的破空聲！
“八嘎！” 倭寇武士顯然沒料到這個“小賊”不僅身法詭異，拳勁竟如此剛猛，他三角眼中閃過一絲驚詫，手腕一抖，倭刀由劈變撩，刀鋒精準(zhǔn)地斬向陸文華轟來的手腕！變招之快，顯是刀術(shù)精湛！
拳刀即將碰撞！
陸文華眼中精光爆閃，轟出的崩拳竟在電光火石間化拳為爪，形意“鷹捉”，五指如鉤，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非但不避刀鋒，反而閃電般抓向?qū)Ψ匠值兜氖滞?，同時身體猛地一矮，左腿如同鐵鞭，無聲無息地掃向?qū)Ψ较卤P腳踝，形意“馬踏連環(huán)”！
攻其必救，上下齊發(fā)！
倭寇武士瞳孔驟縮，他刀術(shù)雖精，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刁鉆、剛?cè)岵拇蚍?，手腕若被抓住，刀就廢了，下盤若被掃中，立刻失去平衡 電光火石間，他只能選擇撤刀回防，手腕一沉，刀鋒回轉(zhuǎn)護住身前，腳下急退！
“嗤啦！” 陸文華的鷹爪擦著他手腕護甲掠過，帶起一串火星，掃堂腿也落了空！
兩人瞬間分開數(shù)步，在冰冷的月光下對峙。倭寇武士握著刀，狹長的三角眼死死鎖定陸文華，眼神驚疑不定，帶著濃重的殺意和一絲忌憚。陸文華微微喘息，右手五指微微發(fā)麻，剛才那一下硬碰硬，對方的力量和刀鋒的銳利遠超預(yù)期！脖頸和腰間被刀氣割破的皮膚火辣辣地疼。他心中警鈴大作，知道遇上了硬茬子！
這倭寇為何在此？守糧？還是…另有所圖？那些古籍和古董…難道…？
不容他細(xì)想，倭寇武士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嘶吼，如同野獸，他雙手握刀，高舉過頭，擺出一個極其標(biāo)準(zhǔn)的“上段構(gòu)”起手式，一股更加陰冷、凝練的殺氣如同實質(zhì)般鎖定陸文華，顯然要發(fā)動更致命的攻擊！
陸文華深吸一口氣，丹田真氣運轉(zhuǎn)到極致，身體微微下沉，形意“三體式”擺開，精神高度凝聚，如同拉滿的弓弦，生死搏殺，就在下一瞬！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糧棧深處，靠近那堆古籍麻袋的方向，突然傳來“嘩啦”一聲輕微的異響，像是…瓦片落地？
倭寇武士的殺氣瞬間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波動，他的三角眼下意識地朝聲音來源處極其短暫地瞟了一眼！
就是現(xiàn)在！
陸文華眼中厲芒爆閃，抓住這轉(zhuǎn)瞬即逝的空檔，腳下猛地發(fā)力，凍硬的地面被踏出蛛網(wǎng)般的裂痕，身體如同離弦之箭，不是前沖，而是側(cè)撲，目標(biāo)——那堆碼放得一人多高、裝著古籍和不明物件的麻袋堆！
倭寇武士瞬間意識到上當(dāng)，怒吼一聲，刀光如影隨形，疾斬而來！
陸文華人在半空，意念卻已如同閃電般籠罩了麻袋堆最頂端的幾個麻袋！收！
“噗！” “噗！” 幾聲沉悶的輕響，最上面三四個沉重的麻袋瞬間原地消失，如同變戲法！
麻袋堆失去了頂端的支撐，重心瞬間失衡，在倭寇武士驚怒的目光中，如同山崩般轟然垮塌下來，無數(shù)麻袋翻滾著、互相撞擊著，裹挾著煙塵和陳腐的紙墨氣味，劈頭蓋臉地朝著他砸落下來，其中幾個麻袋口散開，泛黃的古籍書頁如同雪片般紛飛！
“八嘎雅鹿——！” 倭寇武士的怒吼被淹沒在麻袋崩塌的轟響和漫天書頁之中 他不得不狼狽地?fù)]刀格擋、閃避那些沉重的麻袋和紛飛的書卷！
煙塵彌漫！
陸文華落地一個翻滾，毫不停留！他知道這只能阻擋片刻！他像只受驚的貍貓，借著煙塵和倒塌麻袋的掩護，幾個起落便撲到了墻邊，身形一縱，翻墻而出，瞬間消失在墻外濃墨般的夜色里！
身后，糧棧院內(nèi)傳來倭寇武士暴怒的咆哮和麻袋翻倒的雜亂聲響。
一口氣狂奔出幾條街巷，確認(rèn)無人追蹤，陸文華才背靠著一堵冰冷的磚墻，大口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內(nèi)衫，被寒風(fēng)一吹，刺骨冰涼。脖頸和腰間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
他意念沉入空間。
空間角落里，除了剛收進來的幾袋糙米和棒子面，赫然多出了三個沉甸甸的麻袋。其中一個麻袋口散開，露出里面泛黃發(fā)脆的線裝古籍。最上面幾卷的書名在碧潭微光下清晰可見：
《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
《傷寒雜病論》（張仲景著）
《針灸甲乙經(jīng)》（皇甫謐撰）
《新修本草》（蘇敬等編，即后世稱《唐本草》）
……
還有兩個麻袋，里面是沉甸甸的硬物。意念探入其中一個——油布包裹下，是幾件觸手冰涼、造型古樸的青銅器，帶著濃重的土腥氣和歲月沉淀的綠銹。另一個麻袋里，則是幾個卷軸和幾個用軟綢包裹的瓷碗。
價值連城！
然而，陸文華的目光卻被散落古籍中，一個不起眼的、掉落在碧潭邊的薄薄冊子吸引。冊子封面殘破，隱約可見幾個古樸篆字——《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輯佚》。
他意念微動，將那冊子攝到“眼前”。冊子很薄，紙張脆弱。但當(dāng)他的意念掃過冊子中間幾頁時，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異樣”感傳來，那幾頁紙的厚度…似乎有細(xì)微的差異？里面好像夾著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用意念“翻開”那幾頁。果然！在兩張泛黃的薄紙中間，嚴(yán)絲合縫地夾著一張折疊得只有指甲蓋大小的、近乎透明的不知是絹還是皮的薄片！薄片上，似乎用極細(xì)的銀線勾勒著一些…彎彎曲曲的線條和模糊的標(biāo)記？
一股寒意，順著陸文華的脊椎悄然爬升。
糧棧里的倭寇那些被精心藏匿在糧袋里的頂級醫(yī)書和古董，這張藏在《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輯佚本里的神秘薄片…
這潭水，比他想象的深得多，也兇險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