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春夜，總帶著幾分濕冷的肅殺。
太極宮檐角的銅鈴在風(fēng)中輕響，聲音細(xì)碎，卻莫名讓人心頭緊繃。李世民站在御書房的窗前，手中捏著一封密奏，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奏折上的墨跡尚未干透，顯然是剛剛呈遞上來的急報。
“陛下，太子殿下已在殿外候著?！眱?nèi)侍總管王德躬身稟報，嗓音壓得極低，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李世民沒有回頭，只是將密奏反扣在案上，指尖在檀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三下。
“宣?！?/p>
李承乾踏入御書房時，鼻尖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他的目光下意識掃過案幾，瞥見那封被反扣的奏折邊緣，隱約露出“東宮”“謀逆”幾個刺目的字眼。他的心跳驟然加快，但面上仍維持著恭謹(jǐn)?shù)纳裆门酃虻亍?/p>
“兒臣參見父皇。”
李世民終于轉(zhuǎn)過身來，玄色龍袍上的金線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他沒有叫太子起身，而是緩步走到案前，指尖輕輕點在那封密奏上。
“承乾?！彼穆曇艉芷届o，卻像冰層下的暗流，“三日前，鴻臚寺少卿崔琰暴斃，你可聽聞？”
李承乾的脊背瞬間繃緊。
崔琰是他安插在鴻臚寺的重要眼線，昨日還秘密遞來突厥使團(tuán)即將入京的消息。如今突然暴斃……
“兒臣確有耳聞?！彼?jǐn)慎地回答，“聽聞是突發(fā)心疾?！?/p>
“心疾？”李世民忽然冷笑一聲，抓起那封密奏狠狠擲向他，“那這‘鴆殺朝廷命官’六個字，你又作何解釋？！”
絹紙擦過太子的臉頰，落在地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李承乾顫抖著拾起奏折，只掃了一眼，冷汗便浸透了中衣——
上面不僅詳細(xì)記錄了他命人在崔琰藥膳中下砒霜的時辰、劑量，甚至還有東宮侍衛(wèi)首領(lǐng)的畫押供詞！
“父皇明鑒！”李承乾重重叩首，額頭抵在冰冷的金磚上，“這必是有人構(gòu)陷！崔琰他分明是……”
“是替你傳遞突厥密信時被滅口。”李世民打斷他，聲音里帶著刺骨的寒意，“你當(dāng)朕的百騎司是擺設(shè)？”
殿外忽然滾過一道悶雷，驚起檐下棲鴉。李承乾的耳中嗡嗡作響，忽然想起半月前那個雨夜——
東宮詹事曾跪在書房里，額角帶血地警告他，百騎司的暗樁可能已經(jīng)滲入太子府的廚役?？僧?dāng)時他是怎么回答的？
“區(qū)區(qū)廚子，也配監(jiān)視東宮？”
如今那碗經(jīng)由廚役之手的蓮子羹，竟成了催命符！
“兒臣愿與那侍衛(wèi)對質(zhì)！”李承乾猛地抬頭，卻見父皇從鎏金匣中取出一枚青銅令牌——
那是他私調(diào)左驍衛(wèi)的虎符仿品！
李世民摩挲著虎符上“承乾”二字的刻痕，輕聲道：“去年臘月，你借冬狩之名調(diào)三百精兵伏于驪山，可是等著朕的鑾駕？”
“轟隆——”
雷聲劈裂蒼穹，一道閃電照亮了李承乾慘白的臉。他終于明白，自己那些自以為隱秘的謀劃，早就像戲臺上的把戲，被父皇看得一清二楚。
“回東宮閉門思過?！崩钍烂癖尺^身去，揮了揮袖袍，“三日后，朕要看你親手寫的《孝經(jīng)》注疏?！?/p>
李承乾踉蹌著退出御書房時，暴雨已傾盆而下。他站在廊下，任由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好一個《孝經(jīng)》……父皇這是在提醒兒臣，什么是‘孝’，什么是‘忠’啊……”
-待太子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一位青袍文士。
“陛下。”中書令岑文本躬身行禮，“突厥使團(tuán)后日抵京，若此時廢儲……”
“急什么？”李世民拈起一枚黑玉棋子，輕輕落在案上的長安輿圖某處，“這盤棋，才剛剛開始。”
棋子落下的位置，赫然是平康坊——那里新開了家“瑯琊書肆”，掌柜是個叫蘇晏的落第舉子。
同一時刻，平康坊。
瑯琊書肆的油燈仍亮著。蘇晏倚在柜臺邊，指尖摩挲著一本殘破的《鬼谷子》。書頁間夾著一張薄如蟬翼的紙條，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字：
“東宮危，突厥入?！?/p>
他望向窗外的暴雨，輕聲自語：“山雨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