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
盆里的水泛起細(xì)密的泡沫,混著淡淡的皂角香。
林晚用絲瓜瓤輕輕搓著林安的胳膊,他胳膊上的擦傷已經(jīng)結(jié)了痂。
“疼嗎?”
她放輕了力道,指尖劃過他手肘處的淤青。
那是今天被士兵推倒時磕的。
林安搖搖頭,小腳丫在水里撲騰著,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林晚的袖口:
“阿姨的藥膏涼涼的,比姐姐上次找的草藥舒服?!?/p>
他晃著腿,腳后跟磕在盆沿上,發(fā)出咚咚的輕響。
婦人在一旁收拾著換下來的臟衣服,那些沾著血污和塵土的布料泡在另一個盆里,水已經(jīng)變成了深褐色。
“傷口別碰水,”
她叮囑道,“我找了身干凈的舊衣服,你們先湊合一晚?!?/p>
林晚看著盆里漂浮的泡沫,忽然想起家里的浴缸。
爸爸總愛在周末給浴缸放滿熱水,媽媽會往里面撒些玫瑰花瓣,整個浴室都香噴噴的。
她甩了甩頭,把那些念頭趕出腦海,伸手把林安從盆里抱出來,用大毛巾裹住他。
擦干身體涂上藥膏時,林安的小眉頭皺了皺,卻沒像往常那樣哭鬧。
林晚知道,今天的經(jīng)歷讓他長大了些,也更能忍了。
她自己背上的擦傷涂藥時火辣辣地疼,她咬著牙沒出聲,只是把林安抱得更緊了些。
夜深了,婦人給他們收拾了間小偏房,里面只有一張木板床和一個掉漆的衣柜。
林晚卻怎么也睡不著,白天士兵猙獰的面孔和那聲震耳欲聾的槍響總是在腦海里盤旋。
她輕輕推了推身邊的林安,把他拉進(jìn)自己懷里。
小家伙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聲,往她懷里蹭了蹭。
林晚低頭看著他熟睡的小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鼻尖還帶著點剛洗完澡的皂角香。
她忍不住俯下身,在他光潔的額頭上親了親。
“安安今天真棒,”
她小聲說,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溫柔和驕傲。
“是個男子漢了,保護(hù)了姐姐?!?/p>
林安似乎聽到了她的話,小嘴角微微向上翹了翹,眼睛沒睜開,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
“安安是男子漢,要保護(hù)姐姐?!?/p>
林晚的心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她笑著說:
“等安安長大了,就會遇到喜歡的女孩子,到時候就會去保護(hù)她,不能一直保護(hù)姐姐了。”
林安這才慢慢睜開眼睛,眼神還有些迷茫,聽到這話卻立刻清醒了幾分。
他皺著小眉頭,很認(rèn)真地說:
“那安安就娶姐姐!這樣就能一直保護(hù)姐姐了!”
林晚愣住了,隨即臉上涌上一陣熱意,心里卻像喝了蜜一樣甜。
“你知道娶是什么意思嗎?”
林晚笑著問,故意逗他。
林安用力點頭,小臉上滿是篤定:
“知道!就是像爸爸媽媽一樣,住在一起,一直不分開!”
他伸出小手,緊緊抱住林晚的脖子。
“安安要和姐姐住在一起,一直不分開,就像爸爸媽媽那樣?!?/p>
林晚的心被他說得軟軟的,她把他摟在懷里,在他耳邊輕聲說:
“好,那你要發(fā)誓?!?/p>
“我發(fā)誓!”
林安立刻舉起小手,像模像樣地宣誓。
“我發(fā)誓,長大了要娶姐姐,一直保護(hù)姐姐,永遠(yuǎn)不分開!”
林晚忍不住笑了起來,眼角卻有些濕潤。
她輕輕拍著林安的背,哼起了媽媽以前常唱的搖籃曲。
林安在她溫柔的歌聲里漸漸睡著了,嘴角還帶著滿足的笑意。
林晚看著他恬靜的睡顏,心里暗暗發(fā)誓,無論未來多么艱難,她都會保護(hù)好弟弟。
此時她們還不知道結(jié)婚的真正含義,他們只是單純地想一直和彼此在一起,一直保護(hù)對方。
幾天后。
林晚的繡花針穿過卡其布時,總愛盯著針尖折射的晨光發(fā)呆。
婦人昨天不知道去哪里換來的靛藍(lán)色線團(tuán)格外鮮亮,在繡繃上繞出的弧線像條小河,正慢慢漫過襯衫的肘部補丁。
“這針腳能當(dāng)標(biāo)本了。”
婦人端著銅盆從井邊回來。
她湊過來看林晚繡的袖口,手指在布面上輕輕拂過。
“戰(zhàn)爭前我在國內(nèi)去過一家頂尖的裁縫店,都沒你這手工勻凈。”
林安抱著摞漿洗好的繃帶跑進(jìn)來,小臉蛋漲得通紅。
繃帶邊緣被熨斗熨得筆挺,疊成整齊的方塊碼在竹籃里。
“阿姨你看!”
他獻(xiàn)寶似的踮起腳。
“安安疊得和醫(yī)院里的一樣!”
婦人笑著接過竹籃,指尖在他汗?jié)竦念~角捏了捏:
“我們安安是個好幫手了?!?/p>
她把繃帶放進(jìn)醫(yī)療箱時,林晚瞥見箱底露出半截金屬管,閃著啞光的銀灰色,不像平時用的體溫表。
午后的陽光斜斜切過窗臺,落在林晚攤開的布料上。
她正在給婦人那件深色襯衫繡第二朵銀玫瑰,針腳比領(lǐng)口那朵更細(xì)密。
林安趴在旁邊的矮凳上,用小剪刀把草藥剪成均勻的小段,動作認(rèn)真得像在完成什么重要任務(wù)。
“姐姐,薄荷要剪多碎?”
他舉著片葉子回頭問。
“像指甲蓋那么大就好?!?/p>
林晚頭也不抬地應(yīng)著,銀針在布面游走的速度更快了。
她發(fā)現(xiàn)婦人總在袖口、領(lǐng)口這些隱蔽處繡玫瑰,而且只用銀灰兩色,不像普通人家愛用的緋紅或明黃。
婦人從外面回來時,皮靴上沾著新鮮的泥土。
她把一個牛皮紙包放在桌上,里面滾出幾支彩色鉛筆,紅的綠的藍(lán)的,筆桿上印著褪色的城市剪影。
“給安安的獎勵?!?/p>
她彎腰揉了揉孩子的頭發(fā),“今天采的蒲公英很干凈?!?/p>
林安立刻歡呼著撲過去,小手抓起支紅色鉛筆就在地上畫起來。
他先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人,頭上頂著朵巨大的蒲公英,然后拉著林晚的手要她也畫。
林晚笑著接過鉛筆,在旁邊畫了株薔薇,花瓣層層疊疊。
“晚晚畫得真好。”
婦人端著茶杯站在旁邊,熱氣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
“我認(rèn)識個老裁縫,等戰(zhàn)事平息了,送你去學(xué)手藝怎么樣?”
她的手指在茶杯耳上輕輕摩挲。
“憑這手藝,走到哪里都餓不著。”
林晚的心輕輕動了下。
她從未想過未來會是什么樣子,在她的認(rèn)知里,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就已是幸事。
她把鉛筆還給林安,繼續(xù)擺弄手里的繡花繃:
“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
暮色降臨時,婦人又要去通訊站。
這次她背上了那個總鎖著的皮箱,臨走前叮囑林晚把晾干的草藥裝進(jìn)棕色藥袋,標(biāo)簽要用炭筆寫清楚。
林安抱著她的胳膊耍賴,非要把剛畫好的塞給她看 —— 紙上三個歪扭的小人手拉手,頭頂都飄著蒲公英。
“等阿姨回來給你貼在床頭。”
婦人笑著把畫紙折好放進(jìn)上衣口袋,轉(zhuǎn)身時皮箱的金屬鎖扣輕輕撞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林晚注意到她今天換了雙深棕色皮鞋,鞋跟比平時穿的那雙更高些,踩在石板路上的聲音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