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往前挪了半步,聲音壓得很低:
“請問…… 有熱水嗎?我弟弟很久沒喝到溫水了?!?/p>
婦人忽然笑了,眼角的細紋里盛著暖意:
“壺里剛燒好,我去倒?!?/p>
她轉(zhuǎn)身走向木屋時又停下。
“讓你弟弟也過來吧,壁爐里烤著土豆,能暖暖身子?!?/p>
林晚回頭望向斷墻后,林安正抱著步槍從磚縫里探出頭,怪可愛的。
她朝他揮了揮手,用口型比出 “安全” 兩個字。
等林安抱著槍挪過來時,婦人已經(jīng)端著兩只搪瓷杯站在門口。
杯沿有道細微的磕碰痕跡,熱氣裹著淡淡的水垢味漫出來。
“小心燙?!?/p>
她把杯子放在木桌上,目光掠過林安懷里的步槍時稍作停頓,隨即移開視線。
林安的手指在槍身上蹭了蹭,始終沒敢去碰杯子。
婦人便拿起個焦皮的土豆,用紙巾擦了擦遞過來:
“剝皮吃,放了點鹽?!?/p>
土豆的焦香鉆進鼻腔時,林晚的胃發(fā)出一陣空響。
她接過土豆。
“這槍的型號,”
婦人忽然開口,指尖輕點槍身的代號。
“是敵軍制式裝備吧?”
她朝東邊的硝煙努了努嘴,語氣平靜得像在談?wù)撎鞖猓扒皫滋煊袀麊T撤退時,丟了不少武器?!?/p>
林晚的喉嚨驟然發(fā)緊,剛咬下的土豆渣卡在喉頭。
“別緊張,”
婦人遞過塊手帕。
“我丈夫說過,武器本身沒有立場,能保護自己就好?!?/p>
她轉(zhuǎn)身走進里屋,很快拿出件軍綠色棉外套,“給孩子穿上,看他嘴唇都凍青了?!?/p>
外套上有淡淡的樟腦丸氣味。
林安穿上時袖子長出半截,他試著抬了抬胳膊,袖口蓋住手背,像只笨拙的小熊。
“謝謝您……”
林晚的聲音有些發(fā)顫,她從未想過,在這戰(zhàn)火紛飛的地帶,還能遇到這樣的善意。
廚房傳來水壺的鳴笛聲。
婦人從鐵皮罐里倒出幾塊方糖:
“泡在水里喝,補充點糖分。”
她注意到林晚后背的破洞時眼神暗了暗。
“我去找針線,給你縫幾針?!?/p>
林安正踮腳打量著窗臺的收音機。
“阿姨,這個還能響嗎?”
他指著收音機,眼睛亮得像星子。
“能呢,”
婦人笑著轉(zhuǎn)動旋鈕,電流聲里混著斷斷續(xù)續(xù)的旋律。
林晚靠在門框上,看著弟弟踮腳聽廣播的模樣,看著婦人在臺燈下穿針引線的側(cè)影,緊繃的神經(jīng)忽然松弛下來。
“轉(zhuǎn)一下身。”
婦人的聲音很輕。
林安趴在收音機旁,手指懸在旋鈕上方,卻不敢真的碰。
斷斷續(xù)續(xù)的旋律里突然插進段播報,語速快得像在追趕什么,他聽不懂那些拗口的地名,只捕捉到 “轉(zhuǎn)移”“物資” 幾個零散的詞。
“阿姨,他們在說什么?”
他仰起臉,睫毛長長的。
婦人的動作頓了半秒,隨即恢復(fù)如常:
“在說前線的消息。”
她把最后一針收尾,打了個利落的結(jié),“好了,這樣就不會灌風(fēng)了。”
林晚抬手摸過后背的補丁有人能把破洞補得這樣好看。
“鍋里溫著牛奶。”
金屬搭扣撞擊著發(fā)出輕響,“我去拿點面包,是紅十字會昨天送來的?!?/p>
林安眼睛頓時亮了。
他很久沒喝過干凈的牛奶了。
林晚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別太冒失,自己卻忍不住跟著婦人往廚房走。
鍋里飄出淡淡的奶腥味。
婦人用搪瓷碗盛了兩碗,又從鐵皮盒里拿出兩包方糖:
“可以自己加,別放太多,會膩?!?/p>
林安捧著碗小口抿著,溫?zé)岬囊后w滑過喉嚨。
他偷偷看了眼林晚,見她正把方糖往自己碗里撥,立刻把碗往她那邊推了推:
“姐姐也放?!?/p>
“安安喝就好。”
姐姐不愛太甜的?!?/p>
婦人端著面包走進來,看見這幕笑了笑:
“都放兩塊,今天管夠。”
她把面包放在木盤里,表皮還帶著烤過的焦痕。
“這是黑麥做的,有點硬,但頂餓。”
林晚咬了口面包,麥粒的粗糙感在舌尖散開。
“您丈夫……” 她話說到一半又咽回去,指尖無意識地摳著面包邊緣。
在這種時候問起家人,總顯得不合時宜。
婦人卻像是沒在意,往壁爐里添了塊松木:
“他去北邊的戰(zhàn)地醫(yī)院了,走了快半個月?!?/p>
松木在火焰里爆裂出細碎的聲響。
“臨走時說最多三周就回來,現(xiàn)在看來要推遲了?!薄?/p>
林安正專注地用面包蘸牛奶,忽然抬起頭:
“叔叔也有槍嗎?像姐姐背上那把一樣?”
“他是醫(yī)生,”
婦人的目光柔和下來,“他只負責(zé)救人?!?/p>
林晚的心輕輕動了下。
她見過太多槍傷,開始對用針管和紗布救人有了念想。
窗外忽然掠過道車燈的光柱,緊接著是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近。
林安嚇得一哆嗦,手里的面包掉進牛奶碗里。
婦人的反應(yīng)比他們更快。
她立刻關(guān)掉臺燈,壁爐的火光瞬間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別出聲?!?/p>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手指指向儲藏室的門,“快進去,從里面鎖好?!?/p>
林晚幾乎是本能地抱起林安,小家伙的身體像塊冰,抖得厲害。
儲藏室里堆著些罐頭和紙箱,空氣里彌漫著蘋果和煤油混合的氣味。
她摸索著找到門后的插銷,“咔嗒” 一聲扣上時,外面的摩托車已經(jīng)停在了院子里。
“有人在嗎?”
男人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我們是巡邏隊,例行檢查?!?/p>
婦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只有我一個人,丈夫去前線了?!?/p>
她的腳步聲往門口挪去,“需要看通行證嗎?”
“不必了。”
另一個聲音插進來,帶著點不耐煩。
“剛才的槍聲是怎么回事?坐標(biāo)顯示就在這附近。”
林晚捂住林安的嘴,感覺到他睫毛在掌心顫抖。
“…… 可能是底下黑幫,”
婦人的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困惑,“我傍晚才發(fā)現(xiàn),正要去報告?!?/p>
“處理掉?!?/p>
第一個聲音命令道,“我們還有任務(wù),沒空管這個。”
引擎聲再次響起,光柱掃過窗戶,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直到摩托車的聲音徹底聽不見,婦人才敲了敲門:
“可以出來了?!?/p>
林安撲進林晚懷里,小臉埋在她頸窩,肩膀還在一抽一抽的。
林晚拍著他的背,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后背也被冷汗浸透了,剛縫好的補丁貼著皮膚,又涼又硬。
“他們走了?!?/p>
看著他們心有余悸的樣子,婦人嘆了口氣:
“你們要是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就先在我這住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