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三中。
校門口的石獅子被陽光涂成刺眼的金色，風(fēng)卷著早讀鈴聲，像一條鞭子抽在遲到者的腳踝上。
林未晚踩著滑板，耳機里《City of Stars》的鼓點剛踩到副歌。
帆布包在她背后一跳一跳，拉鏈上的新加坡魚尾獅掛件叮當(dāng)作響。
她抬腕看表，還有四分鐘，完全來得及。
滑板輪碾過最后一塊凸起地磚的瞬間，“咔嗒”一聲脆響，包帶斷了。
林未晚沒回頭，只用膝蓋夾住滑板，單手把包甩到胸前，另一只手掀開耳機，扯著嗓子沖前方喊。
“讓讓讓讓。”
聲音清亮，帶著南洋口音的尾調(diào)，像一串小鞭炮滾進人群。
人群真的讓開了。
她得意地翹起嘴角，下一秒，視線被公告欄里“歡迎新同學(xué)”的紅色橫幅勾走半秒。
橫幅正中央，她的證件照被放大成海報尺寸：高馬尾、小虎牙、笑得像剛拆完圣誕禮物。
照片下面一行黑體：新加坡華僑中學(xué)林未晚，特招轉(zhuǎn)入高二（3）班。
“嘖，官方修圖把我虎牙修沒了?！?/p>
她嘟囔一句，滑板卻毫不減速，直直沖向教學(xué)樓前的圓形花壇。
花壇邊蹲著個穿白襯衫的男生。
他膝上擱著個半人高的銀色模型，金屬支架在陽光下閃得人眼暈。
林未晚瞳孔一縮，來不及了！剎車聲尖銳刺耳，像刀片刮過玻璃。
滑板輪碾過模型底座，“嘩啦”一聲脆響，整座“太陽系”瞬間散架，冥王星的小球骨碌碌滾到男生腳邊。
世界安靜了三秒。
林未晚摘下耳機，看清男生的臉：冷白皮，睫毛長得過分，鼻梁高得像用圓規(guī)畫出來的幾何圖形。
他蹲在碎零件中間，手指還保持著扶模型的姿勢，指尖沾了一點灰。
“對不起！”她慌忙跳下滑板，“我賠你！多少錢都行，或者我?guī)湍阒匦伦鲆粋€？我手工課……”
男生終于抬眼。
他的瞳孔顏色很淺，像淬了冰的玻璃珠，掃過她的瞬間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在看散落一地的零件，而不是造成這場事故的罪魁禍?zhǔn)住?/p>
他沒接她的話，只是彎腰撿起滾到腳邊的冥王星模型，用拇指擦掉上面的灰。
“借過?！?/p>
他開口，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冷，沒有起伏，也沒有怒氣。
林未晚愣在原地。
這是她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道歉被如此徹底地?zé)o視。
她看著他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撿著碎掉的零件，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不容打擾的專注，仿佛那不是被撞毀的模型，而是散落的星辰。
周圍的議論聲漸漸涌上來。
“那不是轉(zhuǎn)校生林未晚嗎？昨天開學(xué)典禮還上臺發(fā)言呢！”
“我的天她居然敢撞謝時亦的東西？那可是他準(zhǔn)備了三個月的物理競賽作品！”
“謝神居然沒發(fā)火？換作別人早被他凍成冰雕了吧……”
一個染著亞麻色頭發(fā)的男生從人群里擠出來，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嘴角噙著痞氣的笑，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喲，新同學(xué)挺猛啊，第一天就給年級第一來個下馬威？”
她沒理他，重新轉(zhuǎn)向那個還在撿零件的男生：“同學(xué)，真的很抱歉，你告訴我需要什么材料，我馬上……”
“林未晚，真的是你，我就說沒看錯人？”
溫晨浩直接走到她面前，擋住她的視線。
“哎，我在高二（11）班。謝時亦這人就這樣，冷冰冰的，別往心里去。”
“溫晨浩？”
林未晚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他，都多久沒見了，小時候老和她打架的那個。
聽說還是校門口宣傳欄里的“校園風(fēng)云人物”，據(jù)說打架很厲害，家里是開房地產(chǎn)公司的。
他說著，眼睛里的笑意越來越濃。
“不過你要是想賠罪，晚上請我吃個飯就行，我知道有家……”
“不用。”
冷不丁的聲音打斷溫晨浩。
謝時亦已經(jīng)站起來了，懷里抱著一堆零碎的零件，鋼絲戳出幾個不規(guī)則的角。
他沒看溫晨浩，也沒看林未晚，徑直從兩人中間穿過，白襯衫的后擺掃過林未晚的手背，帶著一絲涼意。
林未晚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學(xué)樓門口，忽然覺得這人有點意思。
她踢了踢腳邊的滑板，對著溫晨浩挑眉：“謝時亦？名字挺好聽。”
溫晨浩的臉色沉了沉：“你對他感興趣？”
“不行嗎？”
林未晚彎腰撿起自己的帆布包，拉鏈上掛著的新加坡魚尾獅掛墜晃了晃。
“世界很大，有趣的人當(dāng)然要多看兩眼?！?/p>
她踩著滑板轉(zhuǎn)身，校服外套在風(fēng)里揚起。
“還有，我不請陌生人吃飯，尤其是自大的。”
“喂喂喂，我倆算陌生人嗎？”溫晨浩眼眸深邃，看著林未晚。
“從現(xiàn)在開始，就算了。”
滑板再次碾過地磚，留下一串清脆的聲響。
林未晚沒回頭，卻能感覺到背后有兩道目光。
一道帶著慍怒，一道……
她不確定，但總覺得，那個叫謝時亦的男生，好像并沒有真的對她漠不關(guān)心。
走進教學(xué)樓時，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便簽紙，上面寫著班主任給的教室地址：高二（3）班。
而剛剛公告欄里的分班表上，謝時亦的名字就貼在（3）班的第一個位置，后面用紅筆標(biāo)著“理科第一”。
林未晚吹了聲口哨，嘴角揚起笑意。
看來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太無聊了。
碎掉的冥王星模型在掌心硌出細小的疼。
謝時亦站在教室后門，看著那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被班主任領(lǐng)進（3）班。
白色帆布鞋上還沾著點花壇里的泥土，校服領(lǐng)口歪著，嘴角卻揚得很高，像只剛偷吃完蜂蜜的小狐貍。
“這位是從新加坡轉(zhuǎn)來的林未晚同學(xué)，大家歡迎?！?/p>
班主任拍了拍手。
教室里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夾雜著幾聲刻意壓低的議論。
謝時亦低下頭，繼續(xù)用膠帶粘補模型的底座。
鋼絲斷了三根，木星的塑料外殼裂了縫，最關(guān)鍵的齒輪組卡著碎片，恐怕很難修復(fù)。
這是他準(zhǔn)備參加全國中學(xué)生物理競賽的作品，主題是“行星運動模擬”，熬了三個周末才做完。
剛才那一下，幾乎等于三個月的心血付諸東流。
“謝時亦，你旁邊有空位，林未晚就坐你旁邊吧。”班主任的聲音傳來。
他粘膠帶的手頓了頓，沒抬頭。
教室里的空氣明顯凝固了，他能感覺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這個常年霸占年級第一、卻從不和人說話的“怪物”，即將迎來一個如此格格不入的同桌。
腳步聲停在旁邊。
林未晚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扔，發(fā)出“咚”的一聲，震得他桌上的物理課本跳了跳。
“你好啊，同桌?！?/p>
她的聲音帶著笑意，和早晨那句慌亂的“對不起”截然不同。
“又見面了，真有緣分?！?/p>
謝時亦沒應(yīng)聲，繼續(xù)和那堆碎零件較勁。
膠帶粘不牢斷裂的鋼絲，他皺了皺眉，從筆袋里翻出細鐵絲，用牙齒咬斷，笨拙地試圖綁住松動的齒輪。
“用這個。”
一只手伸過來，遞給他一小卷銀色的金屬膠帶。
“新加坡買的，粘力超強，我攀巖時用來補安全帶都沒問題?！?/p>
他抬眼，對上林未晚的視線。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著陽光，睫毛很長，眨眼時像蝴蝶振翅。
他沉默地接過膠帶，指尖碰到她的，溫?zé)岬挠|感，和他自己冰涼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謝謝?！?/p>
他低聲說，這是今天對她說的第二句話。
林未晚眼睛亮了亮，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獎勵。
“不客氣！對了，你的模型叫什么名字？太陽系嗎？”
她湊近看，發(fā)梢掃過他的手臂，帶著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
“冥王星怎么掉了？它可是我最喜歡的矮行星?！?/p>
“不是太陽系?！敝x時亦一邊用金屬膠帶固定齒輪，一邊開口，“是柯伊伯帶天體運動模擬，包含冥王星、鬩神星和妊神星?！?/p>
“哇，好厲害！”林未晚的語氣是毫不掩飾的驚嘆。
“你是不是很喜歡天文？我也喜歡看星星！新加坡的光污染太嚴(yán)重了，都看不到銀河，江城的星空是不是很美？”
她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砸過來，帶著一種他從未接觸過的熱情。
謝時亦習(xí)慣了安靜，習(xí)慣了獨處，習(xí)慣了用最少的語言應(yīng)對一切社交。
此刻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喧囂包圍，有些無措。
他沒回答，加快了手上的動作。金屬膠帶確實很好用，斷裂的鋼絲被牢牢固定住，齒輪終于能轉(zhuǎn)動了。
雖然外殼裂了縫，整體看起來有些狼狽，但至少還能運轉(zhuǎn)。
“叮鈴鈴?！鄙险n鈴響了。
第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xué)。
老師在黑板上寫著函數(shù)題，謝時亦很快進入狀態(tài)，拿出筆記本開始演算。
旁邊的林未晚卻在翻書包，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斷，一會兒掉支筆，一會兒掉塊橡皮，最后居然摸出個魔方，轉(zhuǎn)得“咔咔”響。
他皺了皺眉，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