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晚,臨淄城的街頭巷尾,卻已經(jīng)彌漫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息。
趙府設(shè)宴的消息傳遍全城,連最不起眼的小攤販都在議論紛紛,這位年輕的縣令膽大包天,竟敢獨自赴趙家鴻門宴。
林昭換上一襲素青長衫,腰間系玉帶,舉止從容,仿佛只是一次尋常應(yīng)酬。
他站在鏡前整理衣襟時,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笑,并非輕敵,而是早已洞悉局中人心動向。
“大人當真要去?”心腹衙役低聲勸阻,“趙家豺狼成性,這一去,怕是有去無回。”
林昭轉(zhuǎn)身,目光沉靜如水:“不去,才是有去無回?!?/p>
“他們既想試探我,那便投其所好,演一場戲給他們看?!?/p>
說罷,他從袖中取出一枚古樸玉牌,指尖微動,一滴血珠滲入其上。
片刻后,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段段模擬場景:趙元甫舉杯頻頻示好,言語中夾雜機鋒;錢文遠神色陰晴不定,幾次欲言又止;陳捕頭坐于角落,看似隨意,實則手按刀柄。
推演結(jié)果顯示,趙元甫與錢文遠雖表面合謀,但后者對前者已有不滿,甚至在某一情境下可能反戈一擊。
林昭心中明了,這場宴會,不僅是他們的陷阱,也將成為他的突破口。
夜幕低垂,趙府燈火通明。
朱漆大門前,仆役列隊迎接,笑容堆砌得像是雕花木偶般虛假。
林昭緩步而入,步伐穩(wěn)健,神情自若。
廳內(nèi)早已擺下酒席,趙元甫親自出迎,滿面春風,卻掩不住眼角那一絲藏不住的緊張。
“林大人屈尊光臨,老夫感激不盡。”趙元甫拱手作揖,語氣誠懇得仿佛昨日之事從未發(fā)生過。
林昭淡淡一笑:“趙老爺客氣了。”
“你既然誠心悔過,本官自然也該以禮相待?!?/p>
賓主落座,酒過三巡,趙元甫連連敬酒,口中盡是恭維之詞:“大人年少英才,斷案如神,臨淄百姓無不稱頌!”
林昭一邊飲酒,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兩人神色變化。
他故意放慢節(jié)奏,似乎已被酒意醺染,語氣也帶上幾分調(diào)侃:“趙老爺何必如此殷勤?”
“莫非真是怕我查出點什么來?”
趙元甫笑容一滯,手中酒杯微微一頓,旋即恢復(fù)常態(tài):“大人多慮了,我只是仰慕您的才華罷了?!?/p>
坐在一旁的錢文遠始終沉默寡言,此刻卻忽然抬眼,他似有所思地看了趙元甫一眼,隨即低頭飲了一口酒。
林昭敏銳捕捉到這個細節(jié),心中暗道:看來,推演所見不虛。
他趁著酒意再進一層,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陡然冷了下來:“其實,我倒想知道,趙老爺?shù)降自谂滦┦裁???/p>
“是怕我把賬冊送交御史臺,還是怕有人把事情做得太絕,反而引火燒身?”
此言一出,席間氣氛驟然凝重。
趙元甫臉色微變,強作鎮(zhèn)定:“大人醉了,今日只是敘舊,不必談公事?!?/p>
“哦?”林昭嗤笑一聲,“原來趙老爺也知這是‘公事’?”
“那我倒是好奇,這些年來,趙家究竟吞了多少朝廷稅銀?又害了多少無辜百姓?”
趙元甫臉上笑容徹底僵住,他輕輕放下酒杯,正欲開口,忽聽門外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
一名趙府仆役匆匆入內(nèi),在趙元甫耳邊低語幾句。
趙元甫臉色一沉,眉頭緊鎖,目光不由自主地掃向林昭。
林昭心中一動,知道時機來了。
他緩緩起身,笑道:“趙老爺看來有要事在身,林某不便久留。今日酒足飯飽,先行告辭。”
趙元甫略顯遲疑,卻終究沒有挽留,只是淡淡點頭:“改日再聚?!?/p>
林昭拱手一禮,轉(zhuǎn)身離席。
走出大廳時,他腳下忽然一個踉蹌,整個人歪斜幾步,跌入側(cè)院小徑。
眾人尚未反應(yīng)過來,林昭已扶著墻邊石欄站穩(wěn),回頭一笑:“哎呀,多謝趙老爺款待,我這酒量實在不行!”
說罷,搖搖晃晃地朝外走去,背影隱沒在夜色之中。
而趙元甫站在廳門口,目送他離去,良久未語。
半晌,他低聲對身旁的錢文遠道:“此人,不可留?!?/p>
錢文遠沉默片刻,忽然開口:“也許,我們該換個方式處理?!?/p>
趙元甫聞言一怔,隨即瞇起雙眼,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林昭跌跌撞撞地走下臺階,腳步虛浮,仿佛真被酒意所困。
他扶著墻邊的石欄,微微喘息,嘴角卻浮現(xiàn)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一陣微涼的夜風吹過,也讓他頭腦更為清醒。
方才那名仆役在趙元甫耳邊低語幾句后,趙元甫神色驟變,而錢文遠眼中閃過的一抹異樣更令林昭心中一動。
他們在等什么?
又怕什么?
他故意踉蹌走入側(cè)院小徑,借著夜色掩護,迅速調(diào)整身形,貼著墻根緩步前行。
前方不遠處便是趙府庫房所在,隱隱傳來低語與腳步聲。
林昭屏住呼吸,悄悄靠近。
只見十余名黑衣人正列隊立于庫房門前,個個身手矯健,腰間佩刀,顯然是訓(xùn)練有素之人。
一名頭領(lǐng)模樣的男子低聲吩咐:“今晚子時三刻,準時轉(zhuǎn)移,務(wù)必無聲無息?!?/p>
另一人低聲應(yīng)道:“可趙老爺說縣令已醉,未必會追查。”
“防患未然?!鳖^領(lǐng)冷聲道,“此人不比尋常官吏,稍有不慎,便會翻盤?!?/p>
“趙老爺想全身而退,只能速戰(zhàn)速決?!?/p>
林昭心頭一震,果然不出所料。
他們要動手了!
而且時間就在今夜子時三刻,正是夜深人靜、最易脫身之時。
他悄然退后,動作輕盈如貓,片刻之后便繞出趙府后門,翻身上馬,疾馳回衙。
回到縣衙書房,林昭立即命人調(diào)取趙府周邊布防圖,并喚來陳捕頭。
“大人深夜召見,不知有何要事?”陳捕頭略顯疑惑。
林昭將手中地圖展開,指著趙府后院至庫房一帶說道:“你立刻帶二十名精干衙役,埋伏于趙府庫房西側(cè)樹林中,務(wù)必在子時前到位。”
王捕頭眉頭微皺:“大人是要?”
“有人要在今晚搬運贓物?!绷终颜Z氣平靜,目光卻銳利如刃,“我們要做的,就是當場抓個正著?!?/p>
陳捕頭遲疑片刻,終是點頭應(yīng)命而去。
待屋內(nèi)只剩一人,林昭緩緩坐下,望著案上燭火搖曳,心中思緒萬千。
趙元甫啊趙元甫,你以為請我赴宴便可試探我虛實,卻不知這一局,早已由我掌控。
他輕嘆一聲,喃喃自語:“你這是要親手把自己送上斷頭臺啊?!?/p>
燭光映照著他堅定的臉龐,窗外風起,夜也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