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
京城最頂級的銷金窟。
此刻,三樓最奢華的雅間內(nèi),正是一片燈紅酒綠,諂媚之聲不絕于耳。
“柳小姐,您真是我們大明開國以來,第一位女會元?。 ?/p>
“何止是女會元!依我看,柳小姐的才情,比那些須眉男子,強(qiáng)了不知多少倍!”
“來來來,我們大家,敬新科會元一杯!”
柳飛絮被一群狐朋狗友簇?fù)碓谥魑簧?,一張艷俗的臉因?yàn)轱嬀贫褐t暈。
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得意。
“什么才情不才情的?!?/p>
她打了個酒嗝,大著舌頭說道。
“本小姐告訴你們,這世上,最重要的,是投個好胎!”
“你們看看那個秦清然,書讀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不過是個窮酸賤骨頭,還不是被本小姐,像踩死一只螞蟻一樣,踩在了腳下!”
一個紈绔子弟立刻附和道。
“就是!我早就看那個秦清然不順眼了!整天一副清高樣,給誰看呢!”
“柳小姐做得對!就該讓她知道,什么叫天壤之別!”
“哈哈哈哈……”
雅間內(nèi),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他們肆意地嘲笑著,貶低著那個此刻不知身在何方的女孩。
他們把別人的痛苦,當(dāng)成了自己最好的下酒菜。
酒過三巡,宴席散場。
柳飛絮在幾個丫鬟的攙扶下,醉醺醺地走下樓梯。
剛走到天香樓門口。
一個穿著粗布袍子的清瘦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是秦蒼。
“柳小姐?!?/p>
秦蒼的聲音很平靜。
柳飛絮瞇著醉眼,打量了秦蒼半天,才認(rèn)出他來。
“你……你不是那個老不死的嗎?”
她嗤笑一聲。
“怎么?你的寶貝孫女沒回家,找到這里來了?”
“你那孫女,怕不是覺得丟人,沒臉見你,自己投河尋死去了吧?”
秦蒼沒有理會她的瘋言瘋語。
他那雙深褐色的眸子,在天香樓門前燈籠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幽深。
“我的孫女,秦清然,在哪?”
“我問你她在哪?”
柳飛絮被他那迫人的氣勢,弄得酒醒了大半。
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憤怒。
一個鄉(xiāng)下來的老匹夫,竟敢質(zhì)問她?
“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來問本小姐!”
她指著秦蒼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那孫女,就是個賤人!是個不知廉恥的婊子!”
“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想勾引鐘離家的少爺!”
“現(xiàn)在,指不定在哪張床上,伺候男人呢!”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秦蒼的耳邊炸響。
他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
一股冰冷到極致的殺意,從他的身體里,猛地爆發(fā)出來!
周圍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你,找,死?!?/p>
秦蒼一字一頓地說道。
話音未落。
“啪?。?!”
一聲清脆響亮到極點(diǎn)的耳光聲,響徹了整條長街。
所有人都驚呆了。
他們只看到一道殘影閃過。
下一秒。
柳飛絮整個人,就像一個被抽飛的陀螺,在空中轉(zhuǎn)了兩圈,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那張?jiān)具€算艷麗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高高腫起。
五道清晰的指印,深深刻在了上面。
幾顆混著血水的牙齒,從她嘴里飛了出來。
全場,一片死寂。
柳飛絮徹底被打懵了。
她的耳朵里“嗡嗡”作響,腦子里一片空白。
她甚至都感覺不到疼。
只有那火辣辣的屈辱感,和無盡的,不可置信。
她……
她竟然被一個老不死的,當(dāng)街打了耳光?
秦蒼緩緩收回手。
他一步步,朝著地上的柳飛絮走去。
他每走一步,周圍的那些紈绔子弟和家丁,就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他們驚恐地看著秦蒼。
這個老人,仿佛在這一刻,化身成了從地獄里走出來的閻王。
秦蒼走到柳飛絮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那雙眼睛里,是足以將人靈魂都凍結(jié)的森寒。
“我最后問你一遍?!?/p>
“我孫女,在哪?”
柳飛絮被他那股駭人的殺氣,嚇得渾身發(fā)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毫不懷疑。
如果她再敢說一個不字。
眼前的這個老人,會毫不猶豫地,擰斷她的脖子。
就在這時。
“嘎吱——吱——?。?!”
一陣刺耳的車輪摩擦聲,伴隨著馬匹瘋狂的嘶鳴,從街道的盡頭傳來。
一輛華麗的馬車,像一頭失控的野獸,以一種不要命的速度,朝著秦蒼的后心,狠狠地撞了過來!
這是蓄意的謀殺!
那車夫的臉上,滿是猙獰和瘋狂!
電光火石之間。
秦蒼的身體,做出了反應(yīng)。
那不是思考,而是一種,在尸山血海中,千錘百煉出來的,戰(zhàn)斗的本能。
他的身體,以一個常人根本無法做到的角度,向旁邊橫移了半寸。
就這半寸。
生與死的距離。
那輛瘋狂的馬車,幾乎是擦著他的衣角,呼嘯而過。
卷起的勁風(fēng),吹得他那花白的頭發(fā),四散飛揚(yáng)。
馬車沒有停。
它在柳飛絮身邊一個急剎,車夫猛地拉開車門。
“小姐!快上車!”
柳飛絮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上了馬車。
“給老子滾開!”
車夫怒吼一聲,狠狠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
馬車再次瘋狂地加速,在人群中橫沖直撞,朝著遠(yuǎn)處逃之夭夭。
秦蒼站在原地,沒有去追。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輛馬車消失的方向。
那雙深褐色的眸子里,一片冰冷。
能在大明京城的街道上,如此肆無忌憚,駕車撞人。
這背后,是何等的權(quán)勢滔天。
他緩緩地轉(zhuǎn)過身,朝著順天府衙門的方向走去。
……
順天府。
衙門的大門緊閉,只有兩個昏昏欲睡的衙役,提著燈籠守在門口。
秦蒼走上前。
“我要報案?!?/p>
一個衙役打著哈欠,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報案?報什么案?”
“我曾孫女,失蹤了。”
“失蹤了?”
衙役上下打量著秦蒼。
“失蹤多久了?”
“從今日午時,到現(xiàn)在?!?/p>
“哦?!?/p>
衙役擺了擺手,一臉的不耐煩。
“失蹤未滿一日,不予立案?!?/p>
“這是規(guī)矩?!?/p>
“回去等著吧,說不定明天自己就回來了?!?/p>
另一個衙役也幫腔道。
“就是,現(xiàn)在的年輕人,野得很,說不定是跟哪個野小子鬼混去了?!?/p>
“老丈,趕緊回家吧,別在這里耽誤我們當(dāng)差?!?/p>
秦蒼靜靜地聽著。
他沒有憤怒,也沒有爭辯。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那兩個衙役一眼。
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那冰冷的眼神,讓兩個衙役沒來由地打了個寒噤。
……
夜,更深了。
秦蒼拖著疲憊的身軀,一步步,走回了京郊的田莊。
那個他生活了幾十年的家。
那個他和清然相依為命的,唯一的港灣。
離著還有幾十丈遠(yuǎn)。
他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混雜著穢物的惡臭。
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加快了腳步。
當(dāng)他走到莊子門口時。
他停住了。
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眼前的景象,讓他那雙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風(fēng)浪的眼睛,瞬間變得血紅。
那扇本就破舊的院門,被人從中間,一腳踹爛,歪歪扭扭地掛在那里。
院子里,那幾壟他親手種下的青菜,被踩得稀爛。
養(yǎng)雞的籬笆,被人拆了。
幾只老母雞的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他沖進(jìn)屋子。
里面,更是慘不忍睹。
桌子,翻了。
椅子,碎了。
他和清然所有的衣物,被撕成了碎片,扔得到處都是。
墻上,被人用黑狗血,潑上了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大字。
“老不死!”
“賤人!”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
是清然的那張小床。
那張他親手為孫女打造的,鋪著干凈被褥的小床。
此刻,上面,竟被人潑滿了糞便和尿液!
惡臭熏天。
不堪入目。
這是報復(fù)。
這是羞辱。
這是在用最惡毒,最下作的手段,來摧毀他們最后的尊嚴(yán)。
秦蒼站在一片狼藉之中。
他沒有動。
他只是靜靜地站著。
他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
不是因?yàn)楹ε隆?/p>
而是因?yàn)?,憤怒?/p>
一股壓抑了幾十年的,足以焚天煮海的滔天怒火,在這一刻,從他的胸腔中,徹底爆發(fā)!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
看向京城的方向。
那雙原本平靜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無盡的,血色的瘋狂。
“柳家……”
“鐘離家……”
“好?!?/p>
“很好?!?/p>
“你們,成功地,激怒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