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文未動?一絲不染?這八個字像帶著魔力的冰錐,
狠狠鑿穿了他被絕望和恐懼層層冰封的心防!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早已絕望如死灰的眼睛里,
先是驚愕地驟然緊縮!隨即,一股極其龐大、極其復(fù)雜的洪流猛地沖垮了所有堤壩!不可能!
怎么會?在這種地方,經(jīng)手那些帶著血腥油膩的銀錢,在所有人眼皮底下,
他從未想過伸手——不是因為道德——而是那刻骨的恐懼!每一次碰觸那些錢,
都像碰到燒紅的烙鐵!每一次記錄,都讓他想起那些冰冷的眼神和驅(qū)逐!
他只有死死地守著這條底線,用近乎瘋狂的“清楚”來證明自己的“干凈”,
證明自己還有一點點……活著的價值?可他從未奢望過會有人看見!更遑論在這種時候,
在這種審判之地,被這樣平靜地、篤定地指出來!驚愕、茫然、難以置信……最終,
化作了一種深不見底的委屈,和被巨大命運翻弄后靈魂深處的顫栗!
像是長久跋涉在無邊沙漠的旅人,以為早已枯竭的身軀,忽而被鑿出一眼苦澀卻救命的甘泉!
劉禪的嘴唇劇烈地抖動著,發(fā)出一串不成調(diào)的嗚咽。他死死盯著對面的人,
想看清這話是不是一個巨大的謊言或者嘲諷。老秦那雙深褐色的眼睛平靜地回望著他,
里面沒有任何戲謔,只有一種沉甸甸的、經(jīng)過確認后的了然。
一股滾燙的、難以抑制的洪流瞬間沖垮了劉禪所有勉強維持的堤防!
一股極其濃烈的、混雜著巨大酸楚的哽咽猛地從喉嚨深處沖撞而出!
他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支撐骨骼的力氣,整個人劇烈地向前傾俯下去!
單薄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灼熱的、裹挾著無盡委屈和被洞穿本質(zhì)的巨大震蕩的淚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
它們?nèi)鐩Q堤的洪水,從那雙深陷的眼窩里毫無顧忌地奔涌、滾落!
咸澀的淚水淌過他那張枯槁凹陷的臉頰,砸落在冰冷堅硬的泥地上,
留下一個個清晰的深色印記!瘦削的肩膀隨著劇烈的抽噎而無法抑制地聳動、顫抖!
再不是恐懼和絕望之下的生理性淚水。這一次,是心防徹底碎裂之后,
靈魂深處涌出的巨大激蕩和……無措。他像一個猝不及防被推到灼熱陽光下的穴居生物,
在刺目的光亮中感受著從未有過的、令人眩暈的赤裸和……救贖?抑或是更深遠的未知?
老秦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失聲痛哭、如同受盡委屈終于找到出口的孩子般的青年,沒有打擾。
他的眼神如同沉穩(wěn)的山巒,包容著一切激蕩的情緒。
時間仿佛在這個冰冷狹小的辦公室里凝固了,
只有劉禪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般的嗚咽聲在回蕩。
當(dāng)那陣幾乎耗盡靈魂的抽泣終于漸漸轉(zhuǎn)為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時,劉禪依舊蜷縮著身體,
將臉深深埋在自己的手肘里。他的后背微微起伏,偶爾發(fā)出一兩聲細碎得如同貓叫的抽噎。
老秦沒有催促。他站起身,走到墻角一個刷著綠漆的、銹跡斑斑的溫瓶旁,
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白開水。水汽裊裊升起,在這個寒冷的房間里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他端著水杯走回來,輕輕放在劉禪身側(cè)的地面上。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座位,
翻開那本嶄新的《初級小學(xué)課本·算術(shù)》,手指在封面平整的紙張上緩緩撫過,
如同拂過一片等待開墾的土地。“……這本,”老秦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溫和卻不容置疑,
“歸你了?!彼а劭聪騽⒍U那依舊埋著頭、微微聳動的肩膀,“別在這里發(fā)霉。
”劉禪的身體猛地一僵!哭聲驟然止歇!他像被凍住了一般。
埋在手肘里的臉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似乎在確認自己是否幻聽。“……從明天起,
”老秦的聲音異常平穩(wěn),帶著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力量,“去街對面那片臨時開辟的空地。
新的識字班在那里。跟著學(xué)。從最基礎(chǔ)的開始?!彼仙夏潜緧湫碌恼n本,
發(fā)出輕微而清晰的“啪”的一聲。劉禪的頭,極其緩慢、極其遲鈍地抬了起來。
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臉上濕漉漉一片,被灰塵糊得溝壑縱橫,狼狽不堪。他望向老秦。
眼神里不再是純粹的驚懼和絕望,而是大片大片未褪的茫然,夾雜著難以置信的破碎痕跡。
“……我……”他似乎想說什么,喉嚨卻被巨大的哽咽堵住。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那本包上了廉價牛皮紙的舊冊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動作笨拙而急切,
喉嚨里發(fā)出更加急迫、嘶啞的“呃……啊……”聲,仿佛想表達:我還有用!
我能看懂那本舊賬!我知道里面所有的門道!老秦搖了搖頭。目光沉靜如水,
深邃的目光似乎洞穿了劉禪所有的掙扎和那份來自黑暗地帶的、唯一的“價值”。
“過去的事,該結(jié)束就結(jié)束?!彼驍鄤⒍U急切的嗚咽,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力量,“那些東西,記住不是為了讓你回去翻找?!彼nD了一下,
目光再次落在那本嶄新的算術(shù)課本上,聲音多了一分凝練,“新社會……新的算法,
新的規(guī)則。得懂新的東西?!彼詈稚耐桌铮褂持鴦⒍U那張茫然無措的臉,
“……先學(xué)一點。一點點起步。能學(xué)多少,看你自己。”老秦站起身。
那敦實的身體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他走到門口,拉開門。
一陣清新許多的、混合著泥土濕氣和遠處煙囪煤煙味的冷風(fēng),猛地灌進這間悶濁的房間!
劉禪被這突如其來的氣流吹得下意識瞇起了眼。門口站著的,
赫然是那位曾經(jīng)在“滿園春”像冰冷利劍般佇立、收繳賬本的軍官!他依舊沉默,
眼神像深秋寒潭,看不出情緒?!皫厝?。單獨安排一個清靜角落。明天上午九點,
識字班報到?!崩锨貙姽俳淮?,語氣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安排一件平常事務(wù)。然后,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依舊僵硬地蜷縮在椅子上的劉禪,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穿透了風(fēng)聲:“記住編號。D-27,劉禪。新名字?!盌-27?劉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