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門的云海翻涌如絮,銀絲般的云縷在晨曦中流轉(zhuǎn),仿佛有無形的巧手正編織著天地間最壯闊的錦緞。殷丞武握著銀槍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槍桿,槍身泛起的寒光與他銀甲上的月光紋交相輝映。檐角的風鈴每三息便叮當作響,清越的聲響穿透云層,這是他值守的第三十六萬個時辰——整整八十二年,他幾乎能精準地數(shù)出風鈴每百次響動間的細微誤差。
云海深處忽然傳來鶴唳,清越的鳴叫撕開云層。他抬頭望去,只見鐵拐李踩著祥云慢悠悠飄來,紫銅葫蘆里的酒氣順著風卷到跟前,帶著桂花與松針的清香,那是老君親手釀的"醉流霞",據(jù)說凡人只需聞上一口便能醉三天。
"殷小將軍又在數(shù)云呢?"鐵拐李晃了晃葫蘆,酒液在里面撞出悅耳的聲響,"昨兒跟鐘離權弈棋,那老道士還念叨你那套《九天衛(wèi)戍策》寫得精妙,說比太白金星的兵書多了三分血性。"
殷丞武拱手行禮,銀甲上的月光紋在霞光里流轉(zhuǎn),宛如活過來的銀蛇:"李仙長謬贊,不過是職分所在。"他袖口的云紋刺繡微微起伏,絲線在陽光下閃爍著七彩微光——那是去年呂洞賓見他戰(zhàn)袍陳舊,特意尋織女用云錦繡的,針腳里還藏著八仙各自的仙力印記。天兵雖位階不高,可他駐守南天門七百年,與常來常往的八仙早成了忘年交。鐵拐李總愛偷喝他的仙茶,鐘離權常拉著他對弈到天明,呂洞賓則教他幾套精妙的槍法......
忽聞天際傳來金鐘轟鳴,三十六重天的霞光驟然收緊,如被一只無形巨手攥住。托塔李天王的令旗穿透云層,殷紅的旗面在風中獵獵作響,殷丞武猛地挺槍立正——七百年未曾響過的集結號,竟在此時撕裂長空,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凡間妖猴孫悟空,攪鬧東海地府,玉帝傳旨招安。"巨靈神的粗嗓門震得云氣翻涌,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殷丞武臉上,"你且隨我麾下聽令,若那妖猴不服管教,便即刻拿下!"
殷丞武的銀槍在掌心轉(zhuǎn)了個槍花,槍尖劃過云氣留下一道淡金色弧線,這是呂洞賓親傳的"流云槍法"起手式。他記得剛上天庭那年,太白金星曾拍著他的肩膀說:"凡界生靈修行不易,若能點化便是功德。"可當他跟著巨靈神來到花果山,看到那只金毛猴子揮舞著金光閃閃的鐵棒,將天兵打得人仰馬翻時,才知有些頑劣是刻在骨血里的。
"區(qū)區(qū)弼馬溫也敢稱齊天大圣?"巨靈神的巨斧被金箍棒震得脫手而飛,帶著呼嘯的風聲砸向云層。殷丞武眼疾手快架起銀槍,槍桿與鐵棒相撞的剎那,他只覺一股沛然巨力順著手臂蔓延,五臟六腑都在震顫,喉頭涌上一股腥甜。他借著反震之力將巨靈神往后一推,自己卻被震得倒退三步,靴底在云臺上犁出兩道淺溝,云臺的仙石竟被劃出火星。
"速回府邸調(diào)息!"殷丞武望著孫悟空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火眼金睛,聲音因內(nèi)力激蕩而微微顫抖。那猴子的鐵棒上纏繞著混沌之氣,絕非尋常妖物所能駕馭,每一次碰撞都像是在撼動天地根基。
三日后,天庭傳來消息,玉帝竟封那妖猴為齊天大圣,還在蟠桃園旁蓋了府邸。殷丞武擦拭銀槍時,槍尖映出他緊鎖的眉頭。果不其然,半月后便聽聞蟠桃盛會被攪得一塌糊涂,連太上老君的金丹都被偷吃了個干凈,整個天庭都彌漫著恐慌的氣息。
"此次定要將那潑猴挫骨揚灰!"李靖的寶塔在云端散出萬道金光,十萬天兵天將布下天羅地網(wǎng)。殷丞武站在南天門內(nèi),聽著外面雷鳴般的廝殺聲,掌心沁出細汗。他想起鐵拐李曾醉醺醺地說:"那猴子的金箍棒是定海神針所化,重逾萬斤,尋常神兵觸之即碎。"當時只當是醉話,此刻想來卻心驚肉跳。
當孫悟空沖破第一層防線,鐵棒橫掃間天兵天將如落葉般紛飛時,殷丞武握緊了銀槍。他看見太白金星的拂塵被打成齏粉,看見二郎神的哮天犬被震得哀鳴不止,看見無數(shù)熟悉的面孔在金光中消散......那道金光閃閃的身影轉(zhuǎn)眼便到了南天門下,火眼金睛里滿是桀驁與不屑。
"攔住他!"李靖的怒吼聲里帶著驚慌。殷丞武挺槍上前,槍尖直指孫悟空眉心。他想起七百年前剛上天庭時,玉帝曾拍著他的肩膀說:"南天門是天庭顏面,你既守在此處,便是守著三界秩序。"這句話,他記了七百年。
金箍棒帶著破空之聲砸來,空氣被撕裂,發(fā)出尖銳的呼嘯。殷丞武的銀槍在觸及鐵棒的瞬間寸寸斷裂,斷裂的槍尖帶著他的鮮血飛向云端。他眼睜睜看著那根金光閃閃的棒子在視野里不斷放大,銀甲上的月光紋突然迸發(fā)出耀眼的光芒——那是八仙湊齊仙力給他加持的護心符,此刻卻如風中殘燭般搖曳。可這七百年的修為與仙力,在絕對的力量面前竟如紙糊一般。
劇痛從胸口炸開時,殷丞武恍惚看見鐵拐李的葫蘆從云端墜落,酒液灑在云上,化作漫天酒雨;呂洞賓的劍穗在空中劃出最后一道弧線,如流星般隕落。他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跟鐘離權請教那局未竟的棋,想起檐角的風鈴還在等他數(shù)完最后一聲,想起織女曾說要教他刺繡......意識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聽見孫悟空的嗤笑穿透云層:"天庭不過如此。"
地府的陰風卷著他的魂魄往輪回臺飄去,殷丞武回頭望了一眼云海翻騰的南天門,那里曾是他用七百年光陰守護的地方。銀甲上的月光紋在幽暗的冥府里漸漸黯淡,唯有袖口那朵云紋刺繡,還殘留著一絲織女繡下的暖意,如寒夜里最后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