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往日里百步之遙的路，今天卻像走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每一步，都踩在自己信念的廢墟上。沿途遇到的每一個NPC鄰居，他們的笑容、他們的問候，在我眼中都變成了一串串僵硬的指令。
“阿鐵，今天收工這么早？”雜貨鋪的王大嬸笑著問我。
我看到她頭頂隱約浮現(xiàn)的虛影：【隨機問候模塊啟動】、【目標：阿鐵】、【對話內(nèi)容庫：#家常寒暄#】。
我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了點頭，落荒而逃。
推開家門，琳正系著圍裙在廚房里忙碌，飯菜的香氣撲面而來。這是我曾經(jīng)最迷戀的、名為“家”的味道?？山裉欤@味道卻讓我感到一陣陣反胃。
“你回來啦，”琳轉過身，臉上是那熟悉的、能融化一切冰雪的溫柔笑容，“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她說著，走過來，習慣性地為我擦去額頭的汗珠。她的指尖溫潤，觸感真實得可怕。
我沒有躲開，任由她擦拭。但我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那雙我曾以為能看到星辰大海的眼眸?，F(xiàn)在，我只想看穿它，看穿它背后那由“0”和“1”構成的、名為“溫柔”的算法。
【妻子關懷子程序啟動】、【觸發(fā)條件：目標“阿鐵”情緒低落】、【執(zhí)行動作：擦汗】、【執(zhí)行臺詞庫抽取：#關切#】。
一幕幕冰冷的代碼在我眼前閃過。
“沒什么，可能有點中暑?！蔽衣牭阶约旱穆曇粼谡f，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我的“情緒模塊”似乎還在敬業(yè)地工作著，不允許我在“妻子”面前表現(xiàn)出異常。
晚飯時，琳不停地給我夾菜，說著我們曾經(jīng)一起經(jīng)歷的趣事。她說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雨天，她說起我笨拙地用鐵片敲出一個玫瑰花送給她，她說起我們成親時，我對她許下的、要守護她一輩子的諾言。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精準地刺入我剛剛破碎的心臟。這些，都是真的嗎？不，這些都是被寫好的劇本。我，一個提線木偶，對著另一個提線木偶，深情地念著臺詞。
“阿鐵，你怎么了？不合胃口嗎？”琳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擔憂。
【檢測到目標“阿鐵”互動反饋異?！?、【啟動二級關懷預案】、【表情模塊調(diào)整：擔憂】。
我放下筷子，抬起頭，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審視她。完美的五官，恰到好處的溫柔，無懈可擊的賢惠。她是一個完美的作品，一個被精心雕琢出來，用來“增加新手村真實感”的、昂貴的道具。
她的每一個微笑，都標注著價格。她的每一次關懷，都是系統(tǒng)運行的成本。
一股無法抑制的惡心和屈辱感，從胃里直沖上我的喉嚨。
“我吃飽了?！蔽颐偷卣酒鹕恚瑤缀跏亲查_了椅子，“我……我回鋪子里還有點事?！?/p>
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怕我會當場發(fā)瘋，我怕我會控制不住地質(zhì)問她：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什么？！
我逃回了我的鐵匠鋪，關上門，將自己鎖在黑暗里。熔爐的余溫還在，可我卻感覺渾身冰冷。我蜷縮在角落，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無聲地舔舐著傷口。
三十年的愛情，是一場笑話。
我，阿鐵，是一個笑話。
黑暗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行紅字，它像一個烙印，永遠地刻在了我的靈魂里。它提醒著我，我所珍視的一切，都一文不值。
不知道過了多久，鐵匠鋪的門被輕輕敲響了。是琳。
“阿鐵，開開門好嗎？我給你煮了安神的湯?！彼穆曇?，隔著門板傳來，依然那么溫柔，那么充滿“愛意”。
【丈夫異常行為應對模塊啟動】、【執(zhí)行方案：#溫情安撫#】。
我靠在冰冷的墻上，沒有回應。
我笑了，無聲地笑了。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這是我三十年來，第一次流淚。
我不知道，這滴淚，是否也在“設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