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徑場的塑膠跑道被毒辣的日頭烤得發(fā)燙,腳踩上去像踩著塊燒紅的鐵板,連空氣都帶著股焦灼的味道。
五天的暴曬把每個人都鍍上了層深褐色,原本白皙的脖頸曬出了清晰的衣領(lǐng)印,迷彩服后背更是結(jié)著一層泛白的鹽漬——那是汗水蒸發(fā)后留下的痕跡,硬邦邦地硌著皮膚。
當(dāng)教官扯著嗓子喊出“稍息”時,林微言的膝蓋控制不住地發(fā)顫,像久立的老樹枝在風(fēng)里搖晃,可脊背還是下意識地挺得筆直。
她用眼角余光掃過身邊的李瑤、林詩韻、蘇悅她們,每個人都抿著唇,眼神里帶著點劫后余生的恍惚——她們八個,竟然真的咬牙撐過了這磨人的初始訓(xùn)練。
這五天里,隊伍像被狂風(fēng)篩過的麥子,稀稀拉拉縮了小半。
有人在站軍姿時眼前一黑栽倒在跑道上,醒來后紅著眼圈跟教官遞了退出申請,說“真的扛不住了”。
有人順拐得驚天動地,踢正步時胳膊腿擰成麻花,被調(diào)到替補方陣那天,蹲在看臺下偷偷抹了半天眼淚。
那個第一天涂著亮片美甲來軍訓(xùn)的女生,第三天就抱著包從隊伍里退了出去,據(jù)說回宿舍時指尖的亮片掉了大半,連精心做的法式甲都崩了邊,哭花的臉比花掉的指甲更狼狽。
倒是那個染著悶青色頭發(fā)的男生讓人意外。
不知從哪找來了瓶廉價的黑色染發(fā)膏,硬生生把一頭張揚的綠毛蓋成了沉悶的黑,發(fā)根處沒遮嚴實的青色茬子看著有些滑稽,可他站在隊伍里時,脊背挺得筆直,踢正步的力道比誰都足,竟瞧不出半分當(dāng)初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蔫铗垺?/p>
隊伍重新整編那天,教官拿著名單站在主席臺上點人,聲音透過擴音器炸得人耳朵疼。
“男生在前,女生在后!”命令落下,隊伍像被無形的手拆分又重組,踢得最穩(wěn)的被一個個調(diào)到前排。
四個男生齊刷刷地站進第一排,沈倦站在最左側(cè),晨光把他的下頜線切得像刀刻似的,踢正步時腳砸在跑道上的聲音比別人都沉,“咚、咚、咚”,像在敲一面鼓。
女生方隊里,林微言和李瑤被分到第一排。
兩人像是對著鏡子練過,踢腿時膝蓋繃得筆直,腳面繃成一條直線,落地的節(jié)奏分毫不差,連擺臂的幅度都像用尺子量過。
蘇悅在第二排,目光總?cè)滩蛔⊥帮h,偷偷跟著前排的節(jié)奏調(diào)整步頻,偶爾跟林微言對上眼,會飛快地低下頭抿抿唇。
林詩韻雖然沒被淘汰,但動作總慢半拍,像個上了發(fā)條卻卡殼的木偶,被安排在中間的第三排,每次看齊時,臉上都帶著點懊惱的紅。
正當(dāng)所有人都以為要繼續(xù)在踢正步的循環(huán)里熬下去時,教官突然吹了聲長哨,尖銳的哨音劃破熱浪,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揪了過去。
“都精神點!”他大步走到隊伍前,手里拎著把锃亮的訓(xùn)練槍,金屬槍身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從今天起,加科目——托槍、劈槍、下槍!”
隊伍里瞬間起了陣細微的騷動,像平靜的水面被投了顆石子。
有人好奇地伸長脖子盯著那把槍,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有人下意識繃緊了肩膀,手指悄悄蜷起——光是端著槍站軍姿,想想就胳膊酸。
教官用指關(guān)節(jié)敲了敲槍身,“哐當(dāng)”一聲脆響,震得人耳膜發(fā)麻?!傲硗?,閱兵式的旗手、護旗手要開始選了?!?/p>
他的聲音透過熱浪傳過來,格外清晰,“男生三名,女生三名,負責(zé)護衛(wèi)校旗,走在方陣最前頭?!?/p>
他頓了頓,目光像探照燈似的掃過全場,每個人都覺得那視線在自己臉上停了停。
“還要選兩名指揮,一男一女,”他抬手指了指主席臺側(cè)面,那里立著兩把裹著紅布的指揮刀,“拿著這個,負責(zé)整個方陣的節(jié)奏,你們管他們叫‘男刀’‘女刀’就行。”
“指揮刀?”張琪在后排用氣音嘀咕,眼睛亮晶晶的,“聽起來好酷啊,跟電視劇里的將軍似的?!?/p>
林微言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咚咚地敲。
她不動聲色地瞥了眼男生隊列,沈倦站在第一排,側(cè)臉對著陽光,耳廓被曬得有點紅,耳尖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像是也聽見了這話。
教官已經(jīng)開始示范托槍的動作,他握住槍身一轉(zhuǎn),金屬部件“咔嗒”扣合,動作利落得像行云流水,槍身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都看清楚了!”教官把槍穩(wěn)穩(wěn)托在肩上,聲音陡然拔高,“這幾個位置,不是誰都能上的,只留給動作最標(biāo)準(zhǔn)、意志最堅定的人?!?/p>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躍躍欲試的臉,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想爭取的,接下來的訓(xùn)練,拿出你們的本事?!?/p>
話音落下時,風(fēng)卷著熱浪掠過田徑場,吹得迷彩服下擺獵獵作響。
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多了點不一樣的東西——有期待,有緊張,還有點藏不住的野心,像埋在土里的種子,突然就有了破土而出的勁兒。
訓(xùn)練間隙,林微言看著主席臺上那面鮮紅的校旗,心里悄悄盤算起報名的事。
護旗手要走在旗手兩側(cè),步伐得穩(wěn)如磐石,還要時刻留意旗幟的狀態(tài),聽起來既有挑戰(zhàn)又讓人莫名心動——她想試試女護旗手。
旁邊的李瑤正仰頭打量著旗桿的高度,攥了攥拳頭:“我想去爭女旗手,扛著旗走在最前面,多帶勁。”她個子在女生里算高挑的,胳膊也有勁兒,站軍姿時總像棵挺拔的白楊樹,倒確實合適。
蘇悅在一旁聽見了,搖搖頭往陰涼處挪了挪:“我可不去湊這個熱鬧,光是日常訓(xùn)練就夠累了,選上這些位置肯定更累,還得額外加練,想想都頭大?!?/p>
她踢正步本就不算頂尖,能留在第三排已算滿足,對這些特殊位置毫無興趣。
最讓人意外的是林詩韻。
上午報名時,她幾乎是蹦著舉手的,眼睛發(fā)亮地喊著“我要報女指揮刀”,那股勁頭像是突然被點燃的火焰,跟之前總慢半拍的樣子判若兩人。
蘇悅在旁邊扯了扯林微言的袖子:“她這是突然開竅了?指揮刀可比護旗手難多了,節(jié)奏錯一點就全亂了?!?/p>
上午的報名和基礎(chǔ)訓(xùn)練一晃而過,烈日把影子縮成小小的一團。
回到宿舍,林微言扒著米飯,忍不住點開和沈倦的聊天框,敲了句:“你報名那些位置了嗎?”
沈倦的消息回得很快:“你猜猜看?”
林微言對著屏幕撇撇嘴,回了個“切”的表情包,把手機一扔就躺到床上。
宿舍里很快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午睡的時間短暫得像偷來的,卻足夠撫平一上午的疲憊。
下午的田徑場像是被注入了新的能量,每個人都挺直了腰板,連踢正步的腳步聲都比平時更響。
選拔開始前,教官拿著報名表站到隊伍前,聲音洪亮:“報名女旗手的,出列!”
只有李瑤一人往前走了一步。教官上下打量她幾眼,又讓她試了試托舉模擬旗桿的重量,點點頭:“女旗手暫時定你,后續(xù)再觀察。”
接著是女護旗手選拔,五個女生應(yīng)聲出列,林微言站在其中,目光掃過旁邊,竟看到了張琪。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彎了彎嘴角,簡單點了下頭,就各自站好等待指令。
經(jīng)過幾輪步伐和站姿的考核,最后留下的兩個名字念出來時,林微言聽見自己的名字響起,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而張琪比林微言差了一點點,就沒被選上,“教官,我不服,為什么看著就軟的林微言就入選了,為什么我沒有?”張琪帶著挑釁和不屑的聲音響起。
當(dāng)教官念出“林微言”的名字,說她和另一個女生入選女護旗手時,張琪的臉“唰”地白了。
她往前跨了半步,聲音帶著沒壓住的委屈和不服:“教官,憑什么?。苛治⒀钥粗敲窜浫酰夷膬罕人盍??”
周圍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過來,林微言也愣住了,下意識地攥緊了手心。
教官皺著眉走過來,軍靴在跑道上踏出沉響:“張琪,站好!”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選拔看的是動作標(biāo)準(zhǔn),不是誰嗓門大、誰看著‘強硬’!你剛才踢正步時腳下飄成什么樣,自己心里沒數(shù)?”
張琪梗著脖子:“我……我那是緊張了!她林微言看著弱不禁風(fēng)的,肯定走不穩(wěn)!”
“是不是真的走不穩(wěn),再練一次就知道了?!苯坦賿吡搜坳犃?,“所有人都看著,你們兩個,再踢一遍正步給她看看?!?/p>
指令落下,林微言深吸一口氣,抬手擺好姿勢。
“正步——走!”隨著教官的口令,她的腳穩(wěn)穩(wěn)抬起,膝蓋繃得筆直,落腳時“咚”地一聲砸在地上,步幅均勻,手臂擺動的幅度分毫不差,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過般標(biāo)準(zhǔn)。
陽光照在她臉上,能看到額角的汗珠,但她的眼神專注,脊背挺得筆直,哪里有半分“軟弱”的樣子。
輪到張琪時,她深吸一口氣想穩(wěn)住,可剛走兩步,腳下就晃了一下,步頻忽快忽慢,手臂擺到一半還差點撞到身體,明顯透著慌亂。
踢到第五步時,她自己都踉蹌了一下,臉?biāo)查g漲得通紅。
“看到了嗎?”教官的聲音冷了幾分,“護旗手要的是穩(wěn),是節(jié)奏,不是你以為的‘強硬’。林微言看著文靜,但她的動作從第一天起就沒出過差錯,這就是她該入選的理由。”
張琪咬著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地沒掉下來。
她狠狠瞪了林微言一眼,那眼神里帶著說不清的怨氣,然后低下頭,嘴里嘀咕著“不就是運氣好,長得好看嘛”,轉(zhuǎn)身快步走回隊伍,把自己埋進人群里,肩膀還在微微發(fā)顫。
林微言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風(fēng)卷著熱浪吹過,她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也全是汗,她不明白為什么張琪對她敵意這么大。
另一邊,女指揮刀的選拔更激烈些。
林詩韻和另外兩個女生站在場地中央,跟著教官的口令練習(xí)揮刀的動作。
指揮刀的重量比想象中沉,手腕要穩(wěn),揮出的弧度還要利落劃一,三個人練得額頭冒汗,卻都咬著牙不肯松懈——最終只能留下一個,誰也不想輕易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