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舊袍子帶著年輕書生身上干凈的皂角味和一絲淡淡的墨香，裹在身上，隔絕了一部分刺骨的寒風。
楚淮只穿著單衣，凍得抱緊了雙臂，卻努力挺直了背脊，坐回遠離火堆一點的位置，盡量將溫暖留給這位落難的小姐。
他不再看書，只是偶爾往火堆里添幾根撿來的枯枝，維持著那點可憐的光明和熱量。
小小的破廟里，只有木柴燃燒的噼啪聲和窗外呼嘯的風雪。
兩個素昧平生的年輕人，一個貴女，一個寒生，在這與世隔絕的風雪之夜，依靠著一點微弱的篝火和一角殘破的草墊，無聲地分享著生存的艱難與溫暖。
篝火的光芒跳躍著，映在兩人年輕而沉默的臉上，驅散了些許黑暗，也悄然融化著陌生與戒備的堅冰。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風雪似乎小了一些。
長時間的沉默被腹中一陣清晰的“咕?！甭暣蚱?。
聲音來自楚淮的方向。
他頓時窘迫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頭垂得更低了。
沈云初微微一怔，隨即看向自己手中還剩下一小半的粗餅。
她猶豫了一下，將餅子輕輕掰開，把稍大、稍軟的那一半，遞向楚淮的方向。
動作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楚淮驚訝地抬頭，對上沈云初那雙清澈的眸子。
火光下，她眼中的驚惶褪去了大半，剩下的是疲憊和一絲溫和的善意。
“公子也…吃一點吧?！?/p>
她的聲音依舊很輕，卻比之前清晰了些。
楚淮看著遞到眼前的餅子，再看看沈云初蒼白的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沖散了饑餓和寒冷帶來的不適。
他沒有推辭這份難得的善意，鄭重地雙手接過，聲音帶著感激：“多謝姑娘?！?/p>
他小口地、珍惜地吃著，每一口都咀嚼得很慢。
食物和溫暖的篝火讓身體緩過勁來，緊繃的神經(jīng)也稍稍放松。
沈云初看著眼前這個寧愿自己挨凍受餓也要幫助她的書生，心中充滿了復雜的感覺。
她終于忍不住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公子名諱？………這是進京趕考的學子？”
楚淮咽下口中粗糙的食物，點了點頭，目光望向跳動的火焰，帶著寒門子弟特有的沉重：“是的！在下姓楚，單名一個淮字，家中清貧，此番入京，已是傾盡所有，只求…只求不負十年寒窗。”
“還不知道姑娘如何稱呼……！”
他的聲音里沒有抱怨，只有一種近乎虔誠的執(zhí)著。
沈云初沉默了片刻。
她出身鐘鳴鼎食之家，對底層學子科考的艱難雖有耳聞，卻從未如此真切地感受過。
眼前這個書生清貧卻自持，困窘而不失風骨，讓她心中生出敬意。
“姓沈，公子叫我云初就好，公子此番高志，”她輕聲說。
楚淮苦笑了一下，搖搖頭：“不敢當。只是…不甘心罷了。”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話題沉重，轉而問道，“云初姑娘…何以至此？這荒郊野外，風雪交加，實在兇險。”
沈云初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長長的睫毛垂下，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用極低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顫抖，緩緩道：“家中…欲將我許配給一位…權貴子弟。那人是出了名的紈绔，性情暴戾，家中姬妾不知多少…我…我實在不愿?！?/p>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細不可聞，帶著深深的屈辱和絕望，“趁著家族人為忙碌下聘隊伍到來之時，我…我尋了個空子跑了出來…慌不擇路…”
原來如此。
楚淮心中了然，涌起強烈的同情。
他雖出身寒微，卻也深知那些高門大戶聯(lián)姻背后的齷齪與無奈。
一個弱女子，為了反抗命運，孤身逃到這風雪荒廟，需要多大的勇氣？“云初姑娘…好生不易?！?/p>
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表達著敬意。
“不易？”
沈云初抬起頭，眼中泛起一絲苦澀的水光，隨即又被一種倔強壓了下去，“與其跳進火坑，不如…搏一次自由?！?/p>
她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堅定。
這簡短的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楚淮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