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這一覺,竟一直睡到午時過后還未醒。乾隆早已批閱完了堆積的奏折,雙腿被她沉沉壓著,早已麻木得沒了知覺,連稍微動一動都帶著針扎似的酸麻。
可他只是垂眸望著她酣睡的模樣,眼底漾著化不開的柔意——這幾日她眼底的青影、眉間的倦色,他都看在眼里,又怎舍得此刻叫醒她?
他只靜靜地坐著,任時光緩緩流淌,仿佛連空氣中都浸著幾分不忍驚擾的溫柔。
從最初的慌亂無措、迷茫困頓,到心底翻涌的唾棄與掙扎,再到如今的全然坦然、甘之如飴——乾隆的心路歷程,恰似一場驚心動魄的拉鋸。他終究是輸了。
不是敗給了小燕子的明媚鮮活,而是徹底輸給了自己那顆不受掌控、早已為她淪陷的心。
從最初得知自己對她的心意時的驚悸,到對著祖宗家法自厭自棄的掙扎,再到午夜夢回時抵不過心尖那點滾燙的煎熬——乾隆曾無數(shù)次想將這份感情掐滅在萌芽里。
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肩上扛著江山社稷,腳下踩著禮教綱常,怎容得下這般逾越規(guī)矩禮教的愛戀?
他試過冷言冷語地推開她,試過用帝王的威嚴(yán)掩飾眼底的動搖,甚至試過在佛前焚香,祈求斬斷這不該有的牽絆。
可小燕子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她笑起來時毫無顧忌的模樣,她受委屈時強忍著淚的倔強,總像藤蔓似的,繞得他心口發(fā)緊,越掙扎,纏得越牢。
直到此刻,看著她酣睡時毫無防備的側(cè)臉,他忽然就松了那口氣。
掙扎了這么久,對抗了這么久,原來終究是拗不過自己的心。
那些世俗的條條框框依舊橫在眼前,分毫未減。人倫的鴻溝、年歲的懸殊,還有那若被揭穿后,必然會洶涌而來的、能淹死人的世人的唾沫——這些沉甸甸的枷鎖,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可他心里清楚,就算這些東西像磨盤一樣壓在他的肩頭,他也再難回頭了。他不想再欺騙自己了。他愛上她了,愛得明明白白,愛得無法自欺。
他愛新覺羅.弘歷認(rèn)了!
他堂堂大清皇帝,終究是敗給了自己這顆為小燕子跳亂了節(jié)拍的心。往后,管它什么規(guī)矩禮法,管它什么流言蜚語,他認(rèn)下這份心動了。
“弘歷……幫幫我……我好疼……”
小燕子像是墜入了無邊苦海,額頭上沁滿了細密的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她牙關(guān)緊咬,喉間溢出細碎的痛吟,一遍遍地呢喃著“疼”,聲音里裹著瀕死般的哀求,句句都往乾隆心上扎。
更讓他心頭一震的是,她竟在夢里喚他的名字。那聲音細碎又急切,帶著她從未有過的脆弱,像根針輕輕挑開他心底最軟的地方??纱丝趟挠行乃技毾脒@其中的緣由?她在疼,那一聲聲的“疼”像重錘敲在他耳膜上。
“小燕子,醒醒!皇阿瑪在!”他伸手想去拭她的汗,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慌亂,“你哪里疼?告訴皇阿瑪,到底哪里疼?”
“到處……到處都疼……”她迷迷糊糊地應(yīng)著,聲音氣若游絲,“全身都像被拆開了……我快疼死了……求你……幫幫我……”
“別怕,皇阿瑪這就叫常壽過來!”乾隆心頭一緊,正要揚聲喚小路子去傳太醫(yī),手腕卻被小燕子猛地攥住。她死死揪著他胸前的衣襟,指節(jié)泛白,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要常壽……他治不了……”她搖著頭,眼淚混著冷汗?jié)L落,眼睛依然緊閉著,聲音里卻帶著執(zhí)拗的懇求,“我好疼……你幫幫我……殺了我吧……死了……就不疼了……”
小燕子的話像冰錐狠狠刺進乾隆心口,他瞬間僵住,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
“殺了我吧……”
小燕子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劈進乾隆耳中,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那股莫名的熟悉感猛地從心底翻涌上來,帶著蝕骨的寒意——仿佛這句哀求,他曾在哪段被遺忘的時光里聽過,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甚至能模糊地想起一種錐心的痛,不是此刻看著小燕子受苦的焦灼,而是更深沉、更絕望的悔恨。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個瞬間,他親手做了什么,讓她永遠閉上了眼睛,讓那句“幫幫我”成了最后的回響。
“不……不會的……”他下意識地喃喃出聲,手指顫抖著撫上小燕子汗?jié)竦哪橆a,“朕怎么會……”
可那熟悉的恐慌感越來越重,像水草般纏住了他的呼吸。他看著她痛苦扭曲的臉,夢里的哀求與記憶里的碎片重疊在一起,讓他分不清是此刻的夢魘,還是被塵封的過往。
“小燕子,別胡說!”他攥緊她的手,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有朕在,誰也不能傷你,朕更不會……”
后面的話哽在喉嚨里。他不敢深想,那痛感太過真實,真實到讓他幾乎要相信——他真的弄丟過她一次,或者更準(zhǔn)確的說是他真的殺過她一次。
乾隆猛地收緊了握著她的手,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小燕子!醒醒!看看朕!”
掌心傳來的力道終于刺破了那片混沌,小燕子猛地睜開眼,瞳孔里還凝著未散的驚恐,胸口劇烈起伏著,額上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滑。
她茫然地望著眼前的乾隆,好半天才從那撕心裂肺的痛感里掙脫出來,喉嚨里還殘留著哀求的沙啞。
“弘……弘歷”
她怔怔地開口,聲音發(fā)顫,還帶著些迷茫。乾隆并未深究她醒來后直乎其名,他知道她此刻定然還未從夢魘里完全清醒過來。
“你剛才在做夢,”乾隆的聲音沉得像壓著塊石頭,目光緊緊鎖住她,“說渾身都疼,還讓朕……殺了你?!彼桃忸D了頓,字字清晰,“為什么?”
小燕子渾身猛地一僵,被這句問話燙得驟然縮了縮。那些被夢魘攪得支離破碎的畫面,瞬間如潮水般回籠——在她的房間里,熟悉的陳設(shè)染著絕望的死寂。
她痛得蜷縮在他懷里,骨頭縫里都像爬滿了毒蟲,每一寸肌膚都在叫囂著撕裂般的疼。她抓著他,指甲幾乎要陷進他的肉里。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求著他,眼里是燒盡一切的哀求和決絕:“殺了我……求你……幫幫我……”
那根本不是夢。是刻在靈魂深處、連輪回都磨不去的前世印記,是她帶著血與痛,刻進骨血里的記憶。她竟在夢魘里,把那些深埋的過往說了出來!
“我……我……”小燕子臉色煞白,慌亂地避開乾隆探究的目光,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我……我不知道……就是做了個噩夢,很可怕的夢……”
她不敢抬頭,怕在他眼里看到懷疑,更怕自己再想起那剜心的痛。原來有些傷口,哪怕過了一世,也還是一碰就疼得喘不過氣。
乾隆看著她瞬間失了血色的臉,還有那掩不住的驚惶,心頭那股熟悉的鈍痛又泛了上來。
她的慌亂不似作偽,可那句“殺了我”,連同她此刻的反應(yīng),都像一把鑰匙,撬開了他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隱約露出些模糊卻刺痛的輪廓。
“什么樣的噩夢?”他追問,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些,“能讓你疼成那樣,還要……說那樣的話?”
小燕子咬著唇,眼圈瞬間紅了。她不能說,也不敢說。前世的結(jié)局太慘烈,她沒有十足的把握他能相信她的說詞。
“忘了……”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哭腔,“醒了就忘了……就是覺得好疼,心里疼……”
最后那句“心里疼”,輕得像嘆息,卻重重砸在乾隆心上。他看著她泛紅的眼眶,終究是沒再逼問,只是伸手替她拭去額上的冷汗,指尖觸到的皮膚一片冰涼。
“好了,醒了就沒事了?!彼啪徚苏Z氣,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安撫,“有朕在,別怕?!?/p>
可他自己心里卻翻江倒海。她夢里的痛,她脫口而出的哀求,還有那份讓他心悸的熟悉感……這一切,到底藏著怎樣的過往?
她到底藏著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