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招娣把三碗堆得冒尖的肉臊子手搟面，端到屋里唯一的那張破舊小木桌上。
看著碗里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面條，上面還覆蓋著滿滿一層、油汪汪、顫巍巍的肉臊子，林紅英和林紅梅眼睛都直了！
她們長這么大，還從沒見過，更別說吃過，這么“奢侈”的面條！
“快吃吧，都愣著干啥？”
白招娣笑著催促女兒們，又分別往她們碗里，夾了好幾塊香噴噴的肉丁。
林紅英和林紅梅受寵若驚，小臉漲得通紅。
她們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挑起一根裹滿了肉臊子的面條，對著熱氣哈了哈氣，吹了又吹，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進嘴里。
“嗯?。 ?/p>
勁道十足的手搟面，裹挾著咸香濃郁、油而不膩的肉臊子，那滋味，簡直美得無法形容！
兩個女孩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兩顆閃閃發(fā)光的星星。
她們再也顧不上燙了，埋下頭，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雪白的面條，濃郁的肉香，女兒們埋頭猛吃的可愛模樣，還有屋子里久違的歡聲笑語，交織成一幅溫馨動人的畫面。
白招娣坐在桌邊，看著兩個女兒吃得嘴角流油，小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滿足和幸福笑容。
一股暖流涌遍她的全身，驅(qū)散了重生以來的所有不安和彷徨。
她知道，她重生的意義，不僅僅是為了自己。
更是為了這兩個被她虧欠了半輩子的女兒。
為了她們，她也要在這個全新的時代，活出個人樣來！
創(chuàng)造出一個，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
上輩子，她對這兩個女兒，何止是苛刻，簡直是剜心掏肺的虧欠。
她愧對她們啊。
白招娣端起自己的那碗面，慢慢吃著。
香濃的肉臊子，勁道的面條，此刻卻遠不及她心中翻涌的念頭來得清晰。
這個家，絕不能再待下去了。
白石鎮(zhèn)特別是水布村太小了。
人言可畏，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林大根和梁美蓉那對狗男女，十有八九會留在這里耀武揚威。
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只會給她和女兒們添堵。
更重要的是，這里太窮了，根本沒有她施展拳腳的機會。
她必須盡快帶著女兒們走。
去一個沒人認識她們的地方，徹徹底底地重新開始。
去哪兒？
縣城？東陽縣？
還是更遠的江城？
前世的記憶有些斑駁，但大方向她還記得。
八十年代初，改革的浪潮已經(jīng)涌動。
個體戶經(jīng)濟正在萌芽，南方的沿海城市更是日新月異。
可她手里只有一千塊錢。
還帶著兩個半大的女兒。
遠走高飛，風險太大了。
還是先去東陽縣城落腳吧。
縣城離白石鎮(zhèn)不遠，坐班車也就一兩個鐘頭的事。
機會，總歸比這窮鄉(xiāng)僻壤多得多。
到了縣城，先租個落腳的地方。
然后，再琢磨做點什么小買賣。
賣點吃食？憑她前世練出的手藝，糊口應(yīng)該不難。
或者，學別人倒騰點時興的小商品？
白招娣一邊飛快地盤算著未來，一邊留意著女兒們的動靜。
兩個丫頭吃得飛快，小嘴油汪汪的，卻依舊很安靜。
只是偶爾會偷偷抬起眼皮看她一下，那眼神里，還帶著一絲難以置信和隱隱的不安。
吃完了面，懂事的林紅英立刻起身，手腳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林紅梅也想上前幫忙，卻被白招娣輕輕攔住了。
“紅梅，你去看會兒書吧?！?/p>
“紅英，你也去，碗筷媽來洗?！卑渍墟窚睾偷卣f。
“書？”
兩個女孩同時愣住了，臉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她們只念到小學三年級，就被她這個狠心的媽逼著輟學回家，沒日沒夜地干活了。
家里哪還有什么書本？早就被當成引火柴燒掉了。
白招娣心中一刺，這才猛然想起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
這個家徒四壁的地方，連一張帶字的紙都難找。
她心里涌起一陣強烈的懊悔和自責。
“是媽忘了，”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卻無比堅定，“等媽有空了，就去給你們買新書包，買新課本回來?！?/p>
“買書？”林紅英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聲音都帶著顫音，“媽……我們……我們還能……上學嗎？”
那雙黯淡許久的眼睛里，此刻重新燃起了微弱卻滾燙的希望之光。
白招娣看著大女兒這副小心翼翼、生怕希望落空的樣子，心疼得無以復(fù)加。
她鄭重地點了點頭，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而用力：
“能！”
“不僅能上學，媽還要送你們?nèi)タh里最好的學校上學！”
“媽跟你們保證，從今往后，再也不會讓你們因為沒錢讀書受一點點委屈了！”
“真的嗎？”十歲的林紅梅也激動起來，小臉因為興奮漲得通紅，“媽！我們真的可以去上學？”
“真的?！卑渍墟房粗鴥蓚€女兒眼中迸發(fā)出的強烈光芒，肯定地回答，
“等咱們到了縣城安頓下來，媽第一件事，就是送你們?nèi)W校報名！”
得到母親斬釘截鐵的承諾，兩個女孩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們緊緊抿著嘴唇，眼圈卻控制不住地紅了。
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害怕。
是壓抑了太久的渴望，終于看到了實現(xiàn)的曙光，是喜悅的淚水。
看著女兒們眼中重新點燃的火焰，白招娣覺得自己干癟的心臟，像是瞬間被注入了無窮的力量。
為了這兩個孩子，為了她們眼中這純粹的期盼，她也必須咬緊牙關(guān)，闖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下午，白招娣開始動手收拾家里為數(shù)不多的家當。
其實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
一口鍋沿磕掉一塊的大鐵鍋，幾個豁了口的粗瓷碗，幾雙磨損嚴重的筷子。
還有幾件打了層層補丁、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
以及兩床又硬又沉、散發(fā)著霉味的破舊棉被。
她正把這些東西歸攏到一起，準備找些繩子捆起來。
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招娣！白招娣在家嗎？”
一個尖利的女聲劃破了午后的寧靜，顯得格外刺耳。
白招娣眉頭瞬間皺緊。
這聲音她太熟悉了。
是住在隔壁的王家嬸子。
這王家嬸子，是全村出了名的長舌婦，一張嘴就愛嚼老婆舌，東家長西家短，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亂。
她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在這個時候上門，肚子里肯定沒憋什么好屁！
“紅英，紅梅，你們在屋里待著，哪兒也別去，聽見沒？”
白招娣沉聲叮囑了一句，放下手里的東西，面無表情地起身，朝著院子走去。
果然。
王家嬸子那張刻薄的臉，正扒著破舊的木頭院門朝里探頭探腦。
她身后，還跟著幾個豎著耳朵、伸長脖子，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村婦。
“喲，招娣！在家呢！”
王家嬸子一見白招娣出來，立刻拔高了嗓門，那雙三角眼里閃爍著毫不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
“聽說……哎呀，這可咋說呢……聽說，大根他……把你給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