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裕華高速收費口。
幾輛黑色的奔馳轎車,以一種蠻橫無理的姿態(tài),死死地將一輛奧迪A6L楔在中間,車頭對著車尾,車身緊貼著車身。
輪胎摩擦地面留下的黑色抓痕,驚恐的尖叫凝固在了瀝青路面上。
侯亮平站在包圍圈外,雙手插在夾克口袋里,下巴微微揚起。
他年輕的臉上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興奮,那是一種獵人終于將獵物逼入絕境時的快意。
他的眼神銳利如鷹,死死盯著那輛奧迪車,能用目光洞穿那層深色的車窗玻璃,看到里面那個坐立不安的“大人物”。
他身后的幾名下屬,個個神情冷峻,站姿標準,肌肉緊繃。
奧迪車的駕駛位車門被推開,司機是個中年男人,臉色煞白,他想說什么,卻被一名大漢直接按在了車門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后排那扇紋絲未動的車門上。
侯亮平很有耐心,他享受這個過程。
他就是要等,等里面的人耗盡所有的僥幸和尊嚴,自己走出來。
他已經(jīng)能想象到對方那張或驚恐、或憤怒、或故作鎮(zhèn)定的臉。
無論哪一種,都將是他今晚功勛章上最亮眼的一筆。
終于,那扇門動了。
沒有預想中的猛然推開,也沒有遲疑不決的試探。
車門以一種平穩(wěn)而從容的速度,向外打開。
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先探了出來,穩(wěn)穩(wěn)地踩在地上。
接著,一條筆挺的西褲褲腿落下,沒有褶皺。
然后,一個人從車里走了出來。
侯亮平的瞳孔下意識地縮了一下。
這個人,和他腦海里預演過的任何一個形象都對不上。
沒有大腹便便,沒有驚慌失措,更沒有虛張聲勢的色厲內(nèi)荏。
來人身形挺拔,年紀約莫五十出頭,兩鬢微霜,但精神矍鑠。
他穿著一件深色的夾克,款式簡單,質(zhì)地卻極好,在高速路燈慘白的光線下,泛著低調(diào)而沉穩(wěn)的光澤。
最讓侯亮平心頭一跳的,是這個人的臉,是他的眼神。
那是一張飽經(jīng)風霜卻又異常平靜的臉,臉上的每一道皺紋似乎都藏著故事,但組合在一起,卻是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嚴。
他的目光,沒有落在任何一個具體的人身上,而是平靜地環(huán)視著整個場面。
那目光里沒有恐懼,沒有憤怒,甚至沒有驚訝。
那是一種純粹的、居高臨下的審視。
這種氣質(zhì),侯亮平從未在任何一個他辦過的案子里見過。
那些廳長、處長,在被他堵住的時候,哪怕表面再鎮(zhèn)定,眼神深處的慌亂是藏不住的。
可眼前這個人……
他身上沒有一毫的“官氣”,卻有一種比官氣更令人心悸的“權(quán)氣”。
那種氣場是無形的,卻沉重如山,壓得周圍的空氣都凝滯了。
侯亮平插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
錯不了!
越是這樣,就越說明自己撈到了一條前所未有的大魚!
只有身居高位、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才會有這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鎮(zhèn)定。
這絕不是裝出來的,這是經(jīng)年累月的權(quán)勢浸潤到骨子里的東西。
“終于……抓到一條大的?!?/p>
侯亮平在心里對自己說,炙熱的豪情從胸口升起,驅(qū)散了剛才那一瞬間的遲疑。
沙瑞金站穩(wěn)了身體,他身邊的秘書衛(wèi)東也趕緊下了車,快步走到他身側(cè),一臉緊張地護著,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這群不速之客。
“沙書記……”
衛(wèi)東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他剛想上前一步,卻被沙瑞金用眼神制止了。
沙瑞金的目光越過那些兇神惡煞的執(zhí)行人員,落在了那個明顯是頭目的年輕人身上。
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你們是什么人?”
他的語氣平靜,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怒意,也沒有身處險境的緊張。
這句問話,與其說是在質(zhì)問,不如說是在給對方一個自報家門的機會。
果然是老狐貍,這個時候還想拿身份壓人?
在我侯亮平這兒,沒用!
他從口袋里抽出手,向前走了兩步,與沙瑞金隔著三四米的距離對視著,刻意地讓自己的聲音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官方腔調(diào)。
“例行檢查,請配合!”
他甚至懶得解釋自己是哪個部門的。
在他看來,對付這種人,就要用最簡單、最粗暴的方式,徹底擊垮他的心理防線。
程序?
正義?
那是把人抓回去之后才需要考慮的事情。
話音剛落,侯亮平甚至沒有再多看沙瑞金一眼,只是對著身后的下屬們,不耐煩地揚了揚下巴。
那是一個清晰無比的信號。
兩名身形最健壯的男子立刻會意,一左一右,大步流星地朝著沙瑞金逼了過去。
他們的動作干脆利落,帶著常年抓捕嫌犯的職業(yè)性兇悍,手臂伸出,就要去抓沙瑞金的胳膊。
“你們干什么!”
秘書衛(wèi)東急了,他瞬間擋在了沙瑞金身前,張開雙臂,“你們知道這是誰嗎?你們這是妨礙公務!你們這是違法的!”
其中一名男子根本不理會他的叫嚷,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推向衛(wèi)東的胸口。
“滾開!”
衛(wèi)東被推得一個趔趄,向后連退了好幾步,差點摔倒。
眼看那兩雙粗糙的大手就要觸碰到沙瑞金的身體,沙瑞金卻再次開口了。
“等等。”
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命令感。
那兩名正要動手的男子,竟然真的鬼使神差地停頓了一下。
他們的手懸在半空,臉上閃過迷惑。
他們常年抓人,什么樣的硬骨頭沒見過?
哭天搶地的,撒潑打滾的,甚至動刀反抗的。
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只用兩個字,就能讓他們下意識地停下動作。
沙瑞金的目光,這次牢牢鎖定了侯亮平的眼睛。
“你們憑什么抓人?”
他一字一頓地問,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
這不是質(zhì)問,這是拷問。
拷問的是程序,是法理,是侯亮平和他身后所代表的公權(quán)力。
高速公路上空曠的風,都在這一刻被這句話震得停歇了。
侯亮平的心臟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
他從對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毫的動搖。
那是一種絕對的、源于更高層面的自信。
他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自己才是那個被審問的人。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立刻就被更強烈的征服欲所取代。
他怕什么?
自己手握尚方寶劍,奉的是最高指示,查的就是這種自以為是的特權(quán)階級!
對方越是鎮(zhèn)定,越是擺譜,就說明他問題越大,屁股越不干凈!
他往前又踏了一步,一字一句地,將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聲音里充滿了挑釁和輕蔑。
“例行檢查,請配合!”
說完,他不再給沙瑞金任何開口的機會,直接對那兩名愣住的下屬厲聲喝道:“動手!有什么問題,我擔著!”
得到命令,那兩人才驚醒,不再猶豫。
一只手鉗住了沙瑞金的左臂,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