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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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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鄭教授,學界泰斗,桃李滿天,家里卻結了個歪瓜裂棗——我,鄭曦。本科在“國際馳名”野雞大學勉強混了個文憑,考研慘敗后出國水了兩年,歸來仍是廢柴。我媽經典銳評:“除了投胎技術穩(wěn)居巔峰,其他技能點約等于零?!?/p>

前女友們不是劈腿就是卷款跑路,次數(shù)多到我媽抹著眼淚勸:“曦曦啊,要不咱找個老實人…或者讓你爸給你挑一個?”

于是,在一個陽光能把我曬化的下午,我被親爹按在了本市最貴的云端旋轉餐廳里,對面坐著杜玉娟。

她推門進來的瞬間,我正百無聊賴地用叉子虐待餐前面包,一抬眼,呼吸直接停擺。

白得晃眼的翻領襯衫,扣子一絲不茍地系到最上面那顆,嚴絲合縫地勾勒出纖細卻起伏有致的腰線。金絲眼鏡架在挺直的鼻梁上,鏡片后是一雙清冷沉靜的眼,看人自帶“學渣退散”的buff。及膝的黑色鉛筆裙下,是兩條筆直修長的腿,包裹在薄如蟬翼的黑色絲襪里,每一步都精準踩在我岌岌可危的理智線上,原地縱火。

“鄭叔叔,阿姨?!彼曇舨桓?,帶著點清泉流過鵝卵石的涼意,禮貌頷首,目光最后落在我臉上,沒什么波瀾,“鄭曦,好久不見?!?/p>

我腦子里嗡嗡的,只剩我爸在我耳邊循環(huán)播放的洗腦神曲:“看見沒!你杜師姐!跳級小天才!29歲博士!頂尖大學講師!馬上評副教授!有車有房!這種SSR級渠道,你抽到就是祖墳冒青煙!血賺不虧!”

杜玉娟坐下,動作斯文優(yōu)雅,裙擺紋絲不亂。侍者倒水,她微微頷首,指尖在玻璃杯沿輕點兩下,一個極小的動作,卻透著拒人千里的疏離感,仿佛在無聲劃定楚河漢界。

一頓飯吃得我食不知味。我爸我媽化身金牌銷售,把杜玉娟從頭發(fā)絲夸到腳后跟,從小學奧數(shù)金牌說到現(xiàn)在主持的國家級重點項目,字字珠璣,句句暴擊。杜玉娟話不多,偶爾應幾句,聲音平淡得像在念實驗報告,自帶制冷效果。

我像個誤入高等學府畢業(yè)答辯現(xiàn)場的學渣,全程“嗯嗯啊啊”,眼神卻不受控制地往對面瞟。陽光透過落地窗,在她微垂的眼睫下投出小片陰影,金絲眼鏡的冷光和她雪白的側頸形成強烈反差,禁欲感拉滿,偏偏那雙腿、那黑絲……簡直是行走的荷爾蒙炸彈,在我心頭瘋狂輸出。

“怎么樣曦曦?”我爸趁杜玉娟去洗手間,壓低聲音,眼睛放光,“爸的眼光,毒不毒?”

我媽也湊過來:“這姑娘性子是冷了點,但人品絕對過硬!你那些前女友加起來,抵不上她一根手指頭!”

被美色沖昏頭腦的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心里只有一個聲音在吶喊:這臉,這腿,這氣質……不虧!血賺!原地結婚!

相親半個月,在雙方父母(主要是我們這邊)的強力助推下,我和杜玉娟,光速扯證。

領證那晚,我洗了三遍澡,噴了珍藏的斬女香,摩拳擦掌準備迎接人生新篇章。推開臥室門,卻看見杜玉娟抱著枕頭和被子,正從主臥往外走。

她腳步一頓,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平靜無波,語氣像在陳述一個實驗現(xiàn)象:“我生理期。睡客臥,方便些?!?/p>

咔噠??团P門輕輕關上。

我站在空蕩蕩的主臥門口,聞著空氣中殘留的一絲冷冽淡香,感覺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新婚之夜,獨守空房。行,真行。這波是峽谷還沒進,水晶先沒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們活成了教科書級別的“合租室友plus版”。

杜玉娟的生物鐘精準得像原子鐘。早上六點,廚房會準時傳來輕微的、近乎無聲的響動——她在準備早餐。七點整,玄關響起高跟鞋的輕叩,門開了又關。下午五點,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會再次響起,像打卡下班。

而我,標準的夜行動物。通常在她出門兩小時后,才頂著雞窩頭從主臥飄出來,扒拉冰箱里她留下的、擺盤精致得像米其林擺拍的早餐(通常已經涼透)。下午四點,是我精神抖擻準備出門鬼混的起點,主打一個時間管理大師(錯峰出行版)。

唯一的交集,大概是冰箱上貼著的便利貼。

娟秀有力的字跡:

「湯在鍋里。」

「水果洗好了。」

「垃圾滿了,記得帶下去?!?/p>

我則龍飛鳳舞地回:

「謝了!好人一生平安!」

「OK!收到!」

「遵命!領導!」

交流全靠紙條,對話基本靠吼(隔著門)。家里安靜得能聽見灰塵落地的聲音。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那雙穿著黑絲的長腿,成了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博物館展品,看得見摸不著,純純電子菩薩。

直到那個悶熱的午夜。

我打游戲到后半夜,渴得像沙漠里的魚,趿拉著拖鞋去廚房找水喝。路過客臥門口,里面透出一點微弱的光,還有……一種極其壓抑、極其細碎的聲響。

像小貓在嗚咽,又像羽毛拂過緊繃的弦。

鬼使神差地,我頓住腳步??团P門沒關嚴,留著一條細縫。暖黃的床頭燈光從縫隙里漏出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曖昧的光帶。

我屏住呼吸,湊近那條縫。

杜玉娟半倚在床頭。平日里一絲不茍盤起的烏黑長發(fā)此刻散亂地鋪在枕上,幾縷黏在汗?jié)竦念i側。金絲眼鏡被隨意地摘掉,扔在枕邊。平日里清冷如霜的臉頰,染著不正常的潮紅,像雪地里驟然綻開的紅梅。

她閉著眼,纖長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那件保守的絲質睡裙肩帶滑落一邊,露出圓潤白皙的肩頭,鎖骨隨著她壓抑的喘息深深凹陷下去。

她的手……

我的腦子“轟”的一聲,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燃燒彈,瞬間一片空白。血液瘋狂地涌向四肢百骸,又猛地沖上頭頂,燒得我耳膜嗡嗡作響。手里的空水杯“哐當”一聲掉在地板上,聲音在寂靜的午夜格外刺耳。

門內的聲響戛然而止!

杜玉娟猛地睜開眼,那雙平日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盛滿了驚惶、羞恥和一種被撞破隱秘的絕望水光。她飛快地拉起滑落的肩帶,扯過薄被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慌亂失措的眼睛。

“鄭曦?”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明顯的顫抖。

我像個被抓現(xiàn)行的賊,臉燙得能煎雞蛋,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逃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現(xiàn)場,沖回主臥,“砰”地甩上門,后背死死抵住門板,大口喘著粗氣。

那一晚,客臥的燈,亮到了天明。

尷尬像一層厚厚的霉菌,在“合租”的空氣里瘋狂滋生蔓延。接下來幾天,我們完美地避開了所有可能碰面的時間點。冰箱上的便利貼也消失了。

躲無可躲,避無可避。這日子,沒法過了。腳趾扣別墅已經不夠用了,得扣城堡。

猶豫、掙扎、反復橫跳了三天,我終于鼓起那點可憐的勇氣,決定去找杜玉娟攤牌——離婚。這婚結的,純屬互相折磨。她圖我爸那點恩情(我爸在她媽重病時借過錢),我圖她這張臉這雙腿,結果呢?臉和腿看得見摸不著,還平白添了一肚子憋屈,純純大冤種。

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我摸到了杜玉娟位于大學數(shù)理學院大樓的辦公室門口。手指剛曲起,還沒碰到那扇厚重的實木門,一個扎著馬尾辮、抱著厚厚一疊打印紙的年輕女學生,搶先一步敲了門走了進去。

“劉老師,我的論文您看了嗎?需要在最后一欄審核簽字?!迸穆曇魩еc小心翼翼的討好。

我腳步一頓,好奇心暫時壓過了離婚的悲壯。劉老師?哦對,杜玉娟在學生面前是劉老師。我悄悄側身,透過門縫往里瞧。

杜玉娟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依舊是那身一絲不茍的白襯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一段冷白如玉的手腕。她垂著眼,修長的手指正一頁頁翻著那疊論文。辦公室里很安靜,只有紙張摩擦的沙沙聲。

然而,她那雙秀氣的眉毛,卻隨著翻頁的動作,越擰越緊,擰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翻到某一頁,她的動作猛地頓住。指尖用力點在紙面上,發(fā)出“篤”的一聲輕響。

“就你寫的東西,”她抬起頭,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得像手術刀,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李鴻章來了都不敢簽?!?/p>

門外的我,瞬間石化。這嘴,是淬了鶴頂紅嗎?

女生抱著論文的手明顯抖了一下,臉“唰”地白了。

杜玉娟沒看她,繼續(xù)往后翻,臉色越來越沉,像暴風雨來臨前的鉛云?!白屇憬粫?,沒讓你交草稿?!彼讣鈩澾^一行,“這是什么格式?你自創(chuàng)的?還是從晉江抄的?”

又翻過一頁,她抬起眼,鏡片寒光一閃:“你猜猜我讀到這里了,精神狀態(tài)怎么樣?離瘋不遠了吧?”

女生站在那里,肩膀開始抑制不住地小幅度抖動,眼圈迅速泛紅,眼看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我整個人都懵了,下巴差點掉到腳背上。這……這是杜玉娟?那個跟我惜字如金、能用點頭絕不開口的冰雕美人?嘴竟然這么毒?!文化人罵起人來,簡直殺人不見血!輸出全靠暴擊!

就在女生眼淚即將決堤的瞬間,杜玉娟似乎耗盡了最后的耐心,冷著臉將整本論文往桌子上“啪”地一摔!紙張飛散開幾頁。

就在這混亂的檔口,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越過那女生的肩膀,和我這個趴在門縫偷窺的“前夫哥”,撞了個正著。

杜玉娟明顯愣住了,臉上的冰封出現(xiàn)了一絲清晰的裂痕,眼神里飛快地掠過一絲意外和……慌亂?像是作弊被抓包的好學生。

“曦曦?”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聲音里的冰渣子瞬間化掉了一半,“你怎么來了?”

她迅速站起身,繞過桌子朝我走來。臉上那副能凍死人的表情像變戲法一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刻意的柔和。她走到我身邊,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我的胳膊,動作帶著點不容置疑的親昵。

“怎么不進來?”她側頭看我,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帶著點我從未聽過的溫度。

那個快要哭出來的女生,此刻也完全忘了論文的悲痛,眼睛瞪得溜圓,看看杜玉娟,又看看我,眼神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燒,寫滿了“臥槽有情況!”。

杜玉娟這才像剛想起她似的,瞥了她一眼,語氣恢復了平日的冷淡,但好歹沒再發(fā)射毒液:“這是你師公?!彼D了頓,又補了一句,帶著點警告意味,“你把八卦的精神用在學習上,也不至于把論文寫得像晉江連載,還是最撲街的那種?!?/p>

“師公?!”女生瞬間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都精神了,眼睛亮得像探照燈,在我和杜玉娟之間來回掃射,那表情,恨不得立刻掏出手機發(fā)帖——#驚天大瓜!冰山女神杜教授竟已婚!師公何方神圣?!

“劉老師!你們什么時候結的婚呀?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吧!”女生化身瓜田里最敬業(yè)的猹,興奮得聲音都拔高了。

杜玉娟眉頭一皺,不悅地提醒:“論文?!?/p>

女生吐了吐舌頭,抱著她那本飽受摧殘的論文,一步三回頭,帶著滿肚子沒吃完的瓜,戀戀不舍地走了。

辦公室門輕輕關上。

世界安靜了。

只剩下我和杜玉娟。大眼瞪小眼??諝饫飶浡环N比剛才更甚十倍的尷尬,濃稠得幾乎能擰出水。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咳,”杜玉娟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目光落在我臉上,聲音比剛才對那女生時又柔和了幾個度,“今天怎么有時間過來?”

她站在離我一步遠的地方,辦公室明亮的頂燈在她身上打下一圈光暈。白襯衫的領口挺括,襯得脖頸修長,金絲眼鏡架在秀挺的鼻梁上,鏡片后的眼神專注地看著我。那包裹在黑色鉛筆裙下的雙腿,線條流暢得讓人挪不開眼,薄薄的黑絲襪在燈光下泛著細膩的光澤。

禁欲感?不,此刻簡直是誘惑力核彈原地爆炸,還是精準制導那種。

我喉嚨有點發(fā)干,心里那點剛筑好的離婚堤壩,被這美色沖擊波瞬間轟塌了一角。離婚?對著這張臉提離婚?我是不是腦子被門擠了?這得虧多少個小目標??!

“就……路過?!蔽已凵耧h忽,臨時扯了個謊,感覺現(xiàn)在這氛圍,實在不適合提那倆糟心字眼。總不能說“嗨,老婆,我是來談離婚的”吧?

杜玉娟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像是看穿了我的拙劣借口。她沒戳破,反而上前一步,主動伸出手牽住了我微涼的手指。她的手并不算特別柔軟,指腹帶著點薄繭,干燥而溫暖,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踏實感。

“正好下班了,”她聲音放得很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柔意,“我們回家?”

“哦…好?!蔽蚁駛€提線木偶,任由她牽著,機械地邁動腳步。指尖傳來的溫熱觸感,一路燒到了耳根。這手……牽得還挺自然?

走出辦公室,走廊里遇到幾個下班的同事。杜玉娟禮貌地點頭微笑,落落大方地介紹:“我丈夫,鄭曦。剛領證,婚禮會邀請大家的。”

“恭喜啊杜老師!”

“鄭先生真是一表人才!”

“郎才女貌,太般配了!”

同事們的目光帶著善意的打量和祝福,落在我身上。我臉上擠出僵硬的假笑,心里卻在瘋狂刷屏:般配個錘子!你們知道我們過得是什么合租室友的日子嗎!這波是全員助攻?

一路被杜玉娟牽著手,頂著各色目光走出學院大樓,坐上她那輛低調的黑色轎車。車里彌漫著她身上那種特有的、冷冽又干凈的淡香。

我,鄭曦,著名話嘮,率先受不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個……”我清了清嗓子,試圖打破尷尬,“你怎么對你學生那么…嗯…嚴厲???”想起剛才那女生泫然欲泣的樣子,我還有點心有余悸,這哪是導師,是活閻王吧?

杜玉娟發(fā)動車子,目視前方,側臉線條在傍晚的光線下顯得柔和了些許。她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點真實的無奈:“他們太笨了。”

“……”我噎了一下,這理由,簡單粗暴得讓人無法反駁。但隨即,一個遙遠的記憶浮上心頭,“可你當年給我輔導論文的時候,也沒這么兇???”我記得她那時候雖然話少,但挺有耐心的。

杜玉娟是我爸的得意門生,雖然見得不多,但她的名字在我家絕對是如雷貫耳——“連續(xù)跳級的天才少女”、“碩博連讀的高材生”、“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反觀我,從小就是學渣中的戰(zhàn)斗渣,本科勉強混了個文憑,考研失敗后出國,水了個碩士。當年我自己的畢業(yè)論文,我爸看完直接高血壓犯了,無奈之下把我這燙手山芋丟給了杜玉娟。

那時她一個字一個字給我改,從框架邏輯到標點符號,耐心細致得像個幼兒園老師。跟剛才那個毒舌噴射機簡直判若兩人!

杜玉娟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一頓,隨即,唇角輕輕向上彎起一個極其清淺的弧度。她側過頭,飛快地看了我一眼,金絲眼鏡后的眸光像是被投入了暖陽的深潭,漾開細碎溫柔的光。

“你不一樣?!彼曇艉茌p,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縱容,像羽毛輕輕搔過心尖。

我心頭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臉頰有點發(fā)燙。這突如其來的區(qū)別對待,殺傷力有點大。家人們誰懂啊,被高嶺之花雙標的感覺!

車子平穩(wěn)地匯入晚高峰的車流。開了一段,杜玉娟忽然打了轉向燈,示意我將車靠邊停在一個燈火通明的連鎖藥店門口。

“等我一下,”她解開安全帶,“我去買點東西?!?/p>

“嗯?”我有點好奇,下意識地問,“你生病了?”難不成是被剛才那學生氣得肝疼,需要買點舒肝丸或者降壓藥?

她沒有應聲,只是側過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點復雜,帶著點探究,又似乎藏著點別的什么我看不懂的情緒。沒等我琢磨明白,她已經推開車門,快步走進了藥店。

沒多久她就回來了,手里只拎著一個小小的、印著藥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看不出里面裝了些什么。她神色如常地坐回駕駛座,系好安全帶。

“買好了?”我問。

“嗯?!彼瓚艘宦?,重新發(fā)動車子,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道路,仿佛剛才那短暫停留從未發(fā)生。

一路無話,只有車載音響里流淌著舒緩的輕音樂。我靠在椅背上,看著她專注開車的側影,鼻尖縈繞著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心里那點關于離婚的念頭,像烈日下的冰激凌,一點點化開,變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帶著點暖意的煩躁。這女人……到底什么意思?那個袋子…里面是啥?

車子駛入小區(qū)地下車庫。杜玉娟停好車,動作利落地解開安全帶,拎起那個小小的藥袋子,推門下車。我跟在她身后,看著她踩著高跟鞋、腰背挺直的背影,心里亂糟糟的。

進門,玄關暖黃的感應燈自動亮起。杜玉娟彎腰換鞋,動作依舊優(yōu)雅。她將那個神秘的藥袋隨手放在了鞋柜上層的置物格里,然后徑直走向廚房。

“你先坐會兒,很快就好?!彼^也不回地說。

該說不說,杜玉娟這個習慣真是賢惠得不像話。雖然我這個夜貓子經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但冰箱里永遠塞滿了她提前做好的、用保鮮盒分裝得整整齊齊的飯菜。色香味俱全,堪比私房菜館。這波是娶了個田螺姑娘?

我癱在客廳沙發(fā)上,聽著廚房傳來規(guī)律的切菜聲和水流聲,聞著漸漸彌漫開的飯菜香氣。那點離婚的雄心壯志,在美食的誘惑和“賢妻”光環(huán)的加持下,又縮水了一大圈。

沒多久,幾道菜就端上了餐桌。西蘭花炒蝦仁,翠綠鮮亮;金針菇肥牛卷,醬香濃郁;番茄炒蛋,色澤誘人;還有一道清淡的絲瓜湯。全是我愛吃的。

“吃飯了?!倍庞窬甑穆曇魪牟蛷d傳來。

我磨磨蹭蹭地挪過去坐下。杜玉娟已經盛好了兩碗米飯。她在我對面坐下,自己卻沒怎么動筷子,只是不停地用公筷給我夾菜。

“嘗嘗這個蝦仁?!?/p>

“肥牛卷味道還行嗎?”

“再喝點湯?”

很快,我碗里堆成了小山。

“夠了夠了!”我連忙擺手,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再吃要撐死了!你這是喂豬呢?”

杜玉娟這才停了手,放下公筷。然后,餐廳里再次陷入了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碗筷偶爾碰撞的輕響。安靜得能聽見窗外樹葉落地的聲音。

我默默扒拉著碗里的飯粒,心里那點暖意和動搖,在死寂的空氣里一點點冷卻下去???,又來了。相顧無言,唯有碗筷響。這日子,確實過不下去。離!必須離!長痛不如短痛!電子榨菜都救不了這氛圍!

吃完飯,杜玉娟默不作聲地開始收拾碗筷。我看著她清瘦的背影在水槽前忙碌,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轉身走向浴室。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組織一下離婚措辭。

溫熱的水流沖刷著身體,浴室里很快蒸騰起氤氳的白霧。我閉著眼,腦子里反復排練著開場白:“杜玉娟,我們談談…”“杜老師,我覺得我們還是…”“那個…你看我們這情況…”

水汽太重,腦子也像被水泡發(fā)了,有點缺氧,運轉不暢。越想越亂,越想越煩躁。

洗完澡,關掉花灑,我伸手去夠掛在墻上的浴巾。腳下踩著的防滑墊不知怎么卷起了一個角,我重心一個不穩(wěn),腳下一滑——

“臥槽!”

伴隨著一聲短促的驚呼和一聲沉悶的巨響,我整個人四仰八叉地摔在了濕漉漉的瓷磚地上!腳踝處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疼得我眼前發(fā)黑,眼淚瞬間飆了出來。

“呃……”我蜷縮在地上,抱著劇痛的右腳踝,疼得直抽冷氣,話都說不利索。

“曦曦?!”門外立刻響起杜玉娟焦急的敲門聲,“怎么了?”

“我…我…滑倒了……”我疼得齜牙咧嘴,聲音都在抖。

“摔哪兒了?嚴重嗎?”門外的聲音透著前所未有的緊張,“我進來了?”

進來?!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還光著!一絲不掛!社死現(xiàn)場Plus!

“別!別進!我沒事!我……”我忍著劇痛,慌亂地想阻止,話還沒喊完——

“咔噠?!?/p>

門鎖被擰開了。

浴室門被推開一條縫,杜玉娟焦急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

四目相對的瞬間,空氣凝固了。

杜玉娟的目光從我痛得扭曲的臉上,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然后……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僵住了!白皙的臉頰以驚人的速度,從耳根一路紅到了脖頸,像熟透的番茄!

我更是全身的血液“轟”的一下全涌到了頭頂,臉燙得能煎雞蛋!巨大的羞恥感瞬間淹沒了腳踝的劇痛!我手忙腳亂,一時不知道該捂上面還是捂下面,恨不得原地消失!腳趾摳出三室一廳算什么,現(xiàn)在能摳出個迪士尼!

慌亂間,我的目光下意識地順著她的視線往下,落到了自己劇痛的右腳上。

然后,我看到了讓我恨不得當場去世的一幕——

剛才摔倒時,我大概是想抓住什么東西穩(wěn)住身體,腳趾頭在拖鞋里用力勾了一下。結果,那只寬松的男士拖鞋,竟然……竟然直接套到了我的腳踝上!像個滑稽的腳鐲!

腳踝紅腫著,上面滑稽地套著我的深藍色塑料拖鞋。

這畫面……太有沖擊力了!堪稱史詩級社死!

杜玉娟明顯也看到了。她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在極力憋笑,但眼底的擔憂還是占了上風。

她飛快地別開視線,清了清嗓子,聲音有點不穩(wěn):“咳……拖鞋買大了?明天給你換雙合適的?!?這解釋……還不如不說!更尷尬了!簡直是精準補刀!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重新轉回視線,目光盡量克制地只聚焦在我的腳踝上。她幾步走到我身邊,半蹲下來,小心翼翼地避開我的視線范圍。

溫熱干燥的手指,帶著點輕微的顫抖,輕輕覆上我紅腫發(fā)熱的腳踝。

“能動嗎?”她低著頭,聲音放得很輕,幾縷沒扎好的碎發(fā)散落在額前。金絲眼鏡的鏡片反射著浴室頂燈的光,遮住了她低垂的眸光,只留下一個專注而柔和的側影。

那點微妙的觸碰,和她身上傳來的清冽淡香,讓我臉上的熱度不降反升。我紅著臉,忍著痛,嘗試著輕輕動了動腳踝。

“嘶……”還是疼,但比剛摔時那陣撕心裂肺好多了。

“嗯,骨頭應該沒事,可能是韌帶扭傷了?!彼闪丝跉猓曇粢财椒€(wěn)了些。指尖帶著恰到好處的力道,在我腳踝周圍輕輕按揉起來。動作很小心,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溫柔。

她的指腹有些薄繭,揉在皮膚上,有點癢,又有點奇異的舒服。疼痛似乎真的在一點點緩解。

我低著頭,看著半蹲在我面前的杜玉娟。她烏黑的發(fā)頂,挺直的鼻梁,專注的神情……浴室里水汽氤氳,燈光柔和。這氛圍……太奇怪了!比剛才的沉默更讓人心慌意亂!尤其是我現(xiàn)在還是坦誠相見的狀態(tài)!

尤其是,她不說話,只是專注地揉著。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不行,這氣氛太曖昧了,我快窒息了!先受不住的總是我。

我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掙脫這無形的束縛,趁著腳踝疼痛緩解、腦子稍微清醒的剎那,硬著頭皮,把憋了半個月的話,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杜玉娟!”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顫,“要不……我們離婚吧!”

空氣,瞬間凝固。

杜玉娟揉捏的動作,戛然而止。

覆蓋在我腳踝上的手指,力道猛地收緊了一瞬,捏得我有些疼。下一秒,又倏地松開。

她緩緩抬起頭。

鏡片后的目光,像是瞬間被凍結的深潭,所有的柔和、擔憂、專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種沉沉的、壓抑的冰冷,直直地刺向我。

“鄭曦,”她一字一頓,聲音冷得掉冰渣,“你說什么?”

杜玉娟緩緩站起身。

浴室頂燈的光線從她頭頂傾瀉而下,在她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金絲眼鏡的鏡片冰冷地反射著光芒,遮住了所有情緒,只留下緊繃的下頜線和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她身上那種平日里清冷疏離的氣息,此刻凝成了實質性的壓迫感,沉甸甸地籠罩下來,讓狹小浴室的空氣都仿佛停止了流動。

“鄭曦,”她重復了一遍,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寒冰的針,扎進我的鼓膜,“你當婚姻是兒戲嗎?”

我被她看得頭皮發(fā)麻,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身體,腳踝的疼痛和此刻的窘迫讓我恨不得縮進瓷磚縫里。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我緊緊咬著下唇內側,嘗到一絲鐵銹味,才鼓起那點可憐的勇氣,避開她刀子般的視線,聲音悶悶的,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可我們明明不合適!我們……我們明明都不像夫妻!” 我胡亂地比劃著,試圖說明這半個月的形同陌路,“你看,我們話都說不了幾句,你早睡早起搞科研,我晚睡晚起混日子,連作息都是反的!這日子怎么過?純粹互相折磨!純純內耗!”

杜玉娟沒說話。她只是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像一尊被寒冰封住的美人雕像。浴室的濕氣在她眼鏡鏡片上凝了一層薄薄的白霧,讓她眼底的寒光變得更加模糊而深不可測。沉默像不斷收緊的繩索,勒得我喘不過氣。

就在我快要被這死寂壓垮,準備再說點什么打破僵局時,她動了。

她沒再看我一眼,猛地轉身,拉開浴室的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門被她用力帶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震得我心口一顫。

走了?這就走了?我有點懵,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委屈?離婚談判這么簡單粗暴的嗎?好歹也是閃婚夫妻,一點體面都不留?

我忍著腳踝的疼,手忙腳亂地扯過浴巾裹住自己,像只受驚的鵪鶉,又尷尬又狼狽地坐在地上,腦子一片空白,還沒想好下一步是爬出去還是原地風化。

突然,浴室門又被猛地推開!

杜玉娟去而復返。

她站在門口,呼吸似乎有些不穩(wěn),胸口微微起伏。更讓我瞳孔地震的是——她那件一絲不茍的白襯衫,扣子竟然解開了最上面的三顆!露出清晰漂亮的鎖骨和一小片細膩的肌膚,在浴室朦朧的光線下白得晃眼。平日里梳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也有些散亂,幾縷烏黑的發(fā)絲垂落在泛紅的頰邊。

她臉上沒了眼鏡!

那雙平日藏在鏡片后的眼睛,此刻毫無遮擋地暴露在我面前。眼型極美,眼尾微微上挑,本該是清冷的鳳眸,此刻卻像是蘊著風暴的深海,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激烈情緒——憤怒?委屈?還有一種近乎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被她這副前所未見的模樣驚呆了,心臟狂跳,喉嚨發(fā)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大腦徹底宕機。這波操作看不懂??!

然后,在我呆滯的目光中,杜玉娟抬起手,將一個扁平的、印著藥店LOGO的小盒子,朝著我坐著的方向,用力地甩了過來!

盒子在空中劃過一個拋物線,“啪嗒”一聲,精準地砸在我裹著浴巾的大腿上。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那熟悉的白色小盒子,正是她剛才在藥店買的那一盒!盒子上印著清晰無比的字樣:超薄**感。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像被丟進了一顆炸雷!全身的血瞬間涌到了臉上,燒得我眼前發(fā)暈。剛才在藥店門口那點模糊的猜測,此刻成了血淋淋的現(xiàn)實!她…她去買這個?!

“杜玉娟!你做什么?!”我像被燙到一樣,聲音都變了調,又驚又怒又羞恥,手忙腳亂地想把這燙手山芋掃開。這什么展開?離婚前夜送裝備?

杜玉娟根本不理會我的質問。她幾步跨進浴室,反手“咔噠”一聲,鎖上了門!

狹小的空間徹底成了密閉的戰(zhàn)場。

她走到我面前,半蹲下來。沒有了眼鏡的遮擋,那雙漂亮得驚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距離近得我能看清她濃密卷翹的睫毛在微微顫動。她身上那股冷冽的淡香混合著一種陌生的、極具侵略性的氣息,將我完全籠罩。

“試都沒試過,”她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像羽毛搔刮著最敏感的神經,每一個字都敲在我的心尖上,“你怎么就知道不合適?”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猛地俯身,吻了下來。

那不是溫柔的試探,更像是攻城略地的掠奪。她的唇瓣帶著微涼的濕意和不容置疑的力道,重重地壓在我的唇上,瞬間奪走了我所有的呼吸和思考能力。

我大腦一片空白,手腳僵硬,連腳踝的疼痛都忘了。只能被動地承受著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懲罰和證明意味的吻。她的氣息強勢地侵入,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

我的浴巾在掙扎和混亂中徹底宣告罷工,滑落在地。

杜玉娟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她一手強勢地扣著我的后頸,加深這個令人窒息的吻,另一只手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探向那個掉落在浴巾上的白色小盒子。

接下來的事情,混亂得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冰冷的瓷磚地面,蒸騰的水汽,急促的喘息,還有眼前這張摘掉了所有清冷偽裝、美得驚心動魄又帶著極致侵略性的臉。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燃燒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火焰,專注、強勢,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認真。

三分鐘。

或許更短。

我像個被按了暫停鍵的劣質木偶,僵硬地躺在地上,看著杜玉娟撐起身體。

她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幾縷烏黑的發(fā)絲黏在汗?jié)竦念a邊,呼吸急促,臉頰和脖頸都泛著誘人的潮紅。那雙漂亮的鳳眸里,火焰并未熄滅,但清晰地映出了一絲……茫然?挫?。恳约耙稽c點不易察覺的懊惱?

她抿了抿唇,努力想扯出一個安撫或者無所謂的表情,但嘴角的弧度顯得有點僵硬和苦澀。

“……抱歉,”她的聲音帶著劇烈運動后的微喘,沙啞得厲害,眼神有些飄忽,不太敢直視我,“我是第一次,沒什么經驗……可能太急了?!?她像是在努力替我(或者替她自己?)挽尊,試圖保留最后一點可憐的體面,“下次……下次會好的?!?/p>

我躺在地上,渾身冰涼,只有臉頰和被她觸碰過的地方還在發(fā)燙。腳踝的疼痛遲鈍地傳來,但遠不及此刻內心翻江倒海般的羞恥、憤怒和……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挫敗感!

三分鐘?!

三分鐘??。?/p>

試過了。

果然不合適!

哪里是不合適?簡直是他媽的災難現(xiàn)場!我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在她面前,在那雙漂亮得讓人心慌的眼睛注視下,我輸?shù)靡粩⊥康?,連褲衩都不剩!這波是反向證明?

什么極品渠道?什么血賺不虧?都是狗屁!是我鄭曦根本配不上!是我硬件軟件全方位拉胯!是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結果連蹦跶都蹦跶不起來!純純小丑竟是我自己!

離婚!必須離婚!立刻!馬上!多待一秒都是對我自尊的凌遲!

巨大的羞憤像巖漿一樣在胸腔里奔涌,燒得我理智全無。我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想再看她,也不想讓她看到我此刻的狼狽和屈辱。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從齒縫里擠出破碎的聲音:

“試過了!試過了!如你所愿試過了!”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絕望的哭腔,“結果呢?你滿意了?不合適!一點都不合適!是我配不上你杜大教授!離婚!求你了!放過我吧!” 我像個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只想逃離這個讓我尊嚴掃地的現(xiàn)場。

就在這令人窒息到頂點、空氣都凝固成冰的時刻——

“叮鈴鈴鈴——?。?!”

一陣尖銳刺耳、催命般的手機鈴聲,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死寂的浴室里!

是我的手機!被我隨手扔在浴室門口的臟衣籃里!

這鈴聲像一根救命稻草,又像一盆兜頭的冰水,瞬間澆滅了我所有的歇斯底里,只剩下冰冷的恐慌。

誰?這么晚了?!

杜玉娟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鈴聲驚得身體一僵,眼底的挫敗和懊惱瞬間被驚疑取代。

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爬向臟衣籃,也顧不上什么形象了,哆嗦著在衣服堆里翻找。鈴聲鍥而不舍,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刺眼的字:老媽。

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了我!

我顫抖著手指劃開接聽,把手機貼在耳邊。

“曦曦!!” 我媽帶著哭腔、極度驚恐的聲音瞬間穿透耳膜,像一把冰錐狠狠扎進我的心臟,“你爸!你爸爸暈倒了!叫救護車了!你快來醫(yī)院?。?!”

轟——!

世界在我眼前徹底崩塌。

腳踝的劇痛,身體的冰涼,剛才那場荒唐鬧劇帶來的巨大羞恥和憤怒……所有的一切,都在母親帶著哭腔的尖叫聲中被碾得粉碎。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慌和冰冷,瞬間凍結了我的血液。

“媽!媽你別慌!哪…哪家醫(yī)院?!”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調,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破膛而出。

“市一院!急診!你快來!” 我媽的聲音破碎不堪,背景音是嘈雜的救護車鳴笛和混亂的人聲。

“我馬上到!馬上!”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手指因為用力攥著手機而指節(jié)發(fā)白。

電話被匆匆掛斷。

我癱坐在冰冷濕滑的瓷磚地上,手機從無力的手中滑落,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只有“爸爸暈倒了”幾個字在瘋狂旋轉、放大。

“曦曦?” 杜玉娟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我頭頂響起。她不知何時已迅速整理好了自己凌亂的襯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顆,只是頭發(fā)還有些散亂,臉上不正常的紅暈尚未完全褪去,但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凝重和擔憂。她蹲下身,冰涼的手指觸碰到我同樣冰涼的手臂。

這觸碰讓我猛地回神。

“我爸……醫(yī)院……” 我語無倫次,巨大的恐懼讓我渾身發(fā)冷,牙齒都在打顫。我掙扎著想站起來,可腳踝的劇痛和身體的虛軟讓我一個趔趄。

杜玉娟眼疾手快地扶住我,她的手臂意外地有力,穩(wěn)穩(wěn)地撐住了我下滑的身體?!皠e慌!冷靜點!”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雖然依舊有些沙啞,卻異常沉穩(wěn),“能動嗎?我扶你出去換衣服!”

她半扶半抱地將我從濕漉漉的地上架起來,動作迅速而有力,全然沒有了剛才的半分旖旎。我也顧不上什么尷尬和羞恥了,所有的感官都被對父親的擔憂占據。在她的幫助下,我忍著腳踝鉆心的疼,單腳跳著蹦出浴室。

客廳里一片狼藉,剛才摔落的空水杯還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像是對我們混亂生活的無聲嘲諷。杜玉娟飛快地撿起我胡亂扔在沙發(fā)上的T恤和運動褲塞給我,自己則沖到玄關,以驚人的速度換上外出的鞋。

“能自己換嗎?快點!” 她一邊穿鞋一邊急促地問,語氣不容置疑。

我胡亂地套上衣服褲子,動作笨拙又急切,腦子里全是父親躺在病床上的可怕畫面。杜玉娟已經穿好鞋,拿起鞋柜上的車鑰匙,又順手抓過那個被我遺忘在浴室門口的白色小盒子,看都沒看就塞進了自己隨身的小挎包里。

她幾步沖回我身邊,看我勉強套好了褲子,立刻將我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幾乎是半扛著我沖向玄關。我單腳跳著,每一步都牽扯著腳踝的劇痛,但此刻這疼痛遠不及心頭的恐懼萬分之一。

“鑰匙!車鑰匙給我!” 杜玉娟的聲音斬釘截鐵。她的車是手動擋,而我此刻的狀態(tài)根本無法開車。

我顫抖著手摸出褲兜里的車鑰匙遞給她。她一把抓過,另一只手用力拉開大門。

深夜的冷風猛地灌進來,吹得我一個激靈,卻絲毫吹不散心頭的冰冷和焦灼。

杜玉娟將我?guī)缀跏侨M了副駕駛,動作利落地替我扣好安全帶。她自己則迅速繞到駕駛位,發(fā)動,掛擋,油門幾乎是一腳踩到底!

黑色的轎車像離弦的箭,猛地沖出了地下車庫,匯入城市深夜稀疏的車流。引擎發(fā)出低沉的咆哮,車速瞬間飆升。

車窗外的街燈飛速倒退,拉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帶。車廂內氣氛壓抑得可怕,只有引擎的轟鳴和我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聲。我第一次經歷至親可能遭遇不測的恐懼,巨大的未知像黑洞一樣吞噬著我。爸爸平時身體看起來挺好的,怎么會突然暈倒?嚴重嗎?會不會……

我不敢想下去,雙手緊緊攥著安全帶,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身體抑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冰冷的汗水浸濕了后背的T恤。

一只微涼卻異常穩(wěn)定的手,突然覆在了我緊攥成拳的手背上。

我猛地一顫,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駕駛座。

杜玉娟目視前方,側臉在車窗外飛速掠過的光影中顯得格外緊繃而專注。金絲眼鏡不知何時已重新架回了她挺直的鼻梁上,鏡片反射著冰冷的路燈光,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緒。她的唇抿得很緊,下頜線繃出一道堅毅的弧度。

“曦曦,別怕?!?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混亂的奇異力量,清晰地傳入我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wěn),“爸會沒事的。他平常體檢報告我都看過,基礎指標都很好,沒有大問題。高血壓是老毛病,控制得也不錯。別自己嚇自己?!?/p>

她的手指在我冰涼的手背上輕輕按了按,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道。那點微涼的溫度,奇異地像一根細小的錨,短暫地穩(wěn)住了我瀕臨崩潰的心神。

“深呼吸?!?她命令道,語氣帶著老師慣有的不容置疑,“焦慮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保存體力。”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下意識地聽從她的指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稍微驅散了一點窒息感。可心頭的巨石依舊沉甸甸地壓著。

車子在她的操控下,靈活地在深夜空曠的道路上穿梭、超車。她開車的風格和她的人一樣,冷靜、精準、高效,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魄力。每一次并線、每一次超車都干凈利落,將速度壓到了道路安全的極限。

我看著她專注開車的側影,看著她在方向盤上骨節(jié)分明、穩(wěn)定有力的手,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半個月來和我形同陌路、被我定義為“不合適”的“合租室友”,在真正的危機和混亂面前,展現(xiàn)出了怎樣一種令人心安的強大和可靠。

這種可靠,與她清冷的外表、與她剛才在浴室里那場失控的“證明”截然不同。它源于一種深植于骨子里的堅韌和責任感。

車子一個漂亮的甩尾,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市一院急診大樓門口刺眼的紅色燈光下。

“到了!” 杜玉娟的聲音干脆利落,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

我也立刻解開安全帶,忍著腳踝的劇痛推開車門。腳剛沾地,鉆心的疼痛讓我悶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趔趄。

杜玉娟已迅速繞過車頭,一把扶住我的胳膊,將我的手臂再次架在她肩上?!翱恐?!走!”

她的肩膀并不寬厚,甚至有些單薄,但支撐我的力量卻異常堅定。我?guī)缀鯇⒋蟀胫亓繅涸谒砩?,單腳蹦跳著,在杜玉娟的支撐下,以一種極其狼狽卻無比迅速的姿態(tài),沖進了燈火通明、人聲嘈雜的急診大廳。

消毒水混合著各種藥水、汗水和焦慮的氣息撲面而來。刺眼的燈光,匆忙奔走的醫(yī)護人員,家屬壓抑的哭泣和焦灼的詢問聲……一切都讓人頭暈目眩。

“媽!媽!” 我焦急地大喊,目光慌亂地在人群中搜尋。

“曦曦!這里!” 我媽帶著哭腔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循聲望去,只見我媽正坐在急診留觀區(qū)的一張藍色塑料椅上,眼圈通紅,頭發(fā)也有些凌亂。看到我們,她立刻站了起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而在她旁邊,一張可移動的擔架床上——

我爸,鄭教授,正靠坐在升起的床頭,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眼神清明,甚至……有點無奈?

他看到我們,尤其是看到我單腳跳著、被杜玉娟架著、滿頭大汗一臉驚恐的樣子,愣了一下,隨即無奈地嘆了口氣,對著我媽抱怨道:

“哎呀!你看看你!我就說了沒事沒事!就是血壓一下子沒穩(wěn)住,有點頭暈!你非大驚小怪!還打120!深更半夜的把孩子們都折騰來了!” 他中氣不算太足,但吐字清晰,精神頭看著還行。

我沖到他床邊,上下打量,聲音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爸!爸你怎么樣?哪里不舒服?醫(yī)生怎么說?”

“沒事沒事,” 我爸擺擺手,努力想做出輕松的樣子,“老毛病了,躺下歇會兒就好了。醫(yī)生給量了血壓,做了心電圖,說問題不大,觀察一下,開了點降壓藥,說可以回家休息了?!?他看向我媽,帶著點責備,“你媽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事都咋咋呼呼的,一點風吹草動就喊打喊殺的。這么晚了,還讓你們小兩口跑一趟,真是……”

我媽抹了把眼淚,帶著哭腔反駁:“你還說!你剛才臉都白了!嚇死我了!我能不叫救護車嗎?”

看著父母像小孩子一樣拌嘴,看著父親雖然虛弱但意識清醒、還能抱怨的樣子,我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才“咚”的一聲,重重落回了肚子里。巨大的恐懼退潮,留下的是虛脫般的后怕和疲憊。

腳踝的疼痛和身體的虛軟感瞬間加倍襲來,我腿一軟,差點沒站住。

一直沉默地支撐著我的杜玉娟,手臂立刻收緊,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我。她扶著我,讓我在旁邊的塑料凳上坐下,然后才轉向我爸媽,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平穩(wěn),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叔叔,阿姨,醫(yī)生具體怎么說?需要住院觀察嗎?”

“不用不用,” 我爸趕緊說,“醫(yī)生說了,就是情緒有點激動,血壓一過性升高,現(xiàn)在降下來了,回家好好休息,按時吃藥就行。玉娟啊,辛苦你了,這么晚還跑一趟。”

“應該的?!?杜玉娟微微頷首,語氣平靜,“您沒事就好。我去問問醫(yī)生具體的注意事項和用藥。”

她說完,轉身走向不遠處的護士站,身姿依舊挺拔,步伐沉穩(wěn)。金絲眼鏡反射著燈光,剛才在浴室和車里那短暫的失控和柔軟,仿佛從未發(fā)生過。

我看著她的背影,又看看驚魂未定但總算放下心來的父母,再低頭看看自己紅腫的腳踝和一身狼狽……

浴室里那場荒唐的“證明”,那撕心裂肺的離婚宣言,還有那僅僅三分鐘的、徹底擊垮我男性尊嚴的“不合適”……所有的一切,在父親病倒的沖擊下,都顯得那么遙遠、那么微不足道,甚至……那么可笑。

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將我徹底淹沒。我靠在冰冷的塑料椅背上,閉上眼睛,只覺得身心俱疲,一片混亂。

杜玉娟從護士站回來,手里拿著幾張單子和一小袋藥。她的步伐依舊平穩(wěn),金絲眼鏡架在鼻梁上,鏡片后的目光沉靜如水,剛才在浴室和車里那些失控的情緒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凈凈,仿佛從未存在過。

“醫(yī)生交代了注意事項,藥也開好了。”她把單子和藥遞給我媽,聲音清晰平穩(wěn),“叔叔現(xiàn)在血壓穩(wěn)定了,可以回家休息。這幾天注意情緒平穩(wěn),按時服藥,避免勞累?!?/p>

“哎,好,好,玉娟啊,真是麻煩你了?!蔽覌尳舆^東西,看著杜玉娟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滿意?

“應該的,阿姨。”杜玉娟微微頷首,目光轉向我,語氣沒什么波瀾,但動作很自然,“能走嗎?我去開車過來?!?/p>

我這才想起自己還是個“傷殘人士”,腳踝腫得像發(fā)酵過度的饅頭。剛才全靠腎上腺素撐著,現(xiàn)在危機解除,那鉆心的疼又囂張起來。我試著動了動腳踝,立刻倒抽一口冷氣,額頭冷汗直冒。

杜玉娟沒等我回答,直接上前一步,再次將我的手臂架在她單薄的肩膀上。她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仿佛在說:別廢話,跟上。

“爸,媽,那我們先送你們回去?!蔽胰讨?,單腳跳著,像個笨拙的樹袋熊掛在杜玉娟身上。

我爸靠在擔架床上,看著我們這奇怪的組合,虛弱地擺擺手:“不用送,救護車能送我們回去。曦曦你這腳怎么回事?趕緊讓玉娟帶你看看去!”

“不小心崴了一下,沒事?!蔽液滢o,總不能說是在浴室看老婆自我解決然后摔的吧?那畫面太美我不敢想。

最終,在杜玉娟冷靜的指揮下,我爸媽由救護車送回家。杜玉娟則扶著我,以一種極其緩慢且引人注目的姿勢,蹦跶著挪向停車場。

深夜的醫(yī)院停車場空曠寂靜,只有我們蹦跳的腳步聲和我的抽氣聲在回蕩。杜玉娟沉默地支撐著我,她的肩膀比想象中更有力,身上那股冷冽的淡香在夜風里若有若無。氣氛尷尬得能摳出一座迪士尼城堡。

好不容易挪到車邊,她把我塞進副駕駛,自己繞到駕駛座。車子啟動,匯入城市稀疏的午夜車流。車廂里再次陷入那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靠在椅背上,閉著眼,身心俱疲。腳踝疼,心里更是一片亂麻。離婚?這念頭在父親病倒的沖擊下似乎淡了,但浴室那三分鐘的慘烈“戰(zhàn)績”和此刻的尷尬,又像一根刺扎在心頭。這婚,結得真是一地雞毛。

“疼得厲害?” 杜玉娟清冷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我睜開眼,側頭看她。她專注地看著前方道路,側臉在儀表盤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金絲眼鏡的冷光卻異常清晰。

“還…還行?!蔽覑灺暬卮?,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她又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她似乎極輕地嘆了口氣,聲音低得像耳語:“剛才…對不起?!?/p>

我愣了一下,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這句遲來的道歉,是為了浴室里的失控,還是為了那三分鐘?我分不清,也不想分。只覺得一股復雜的情緒堵在胸口,悶得慌。

“我爸沒事就好?!蔽疑驳剞D移話題,把臉轉向窗外,看著飛速倒退的霓虹。

車子最終停在我父母家樓下。杜玉娟下車,繞過來扶我。我媽已經等在單元門口,看到我這副模樣,立刻迎了上來。

“哎呦我的天!曦曦你這腳怎么腫成這樣了?!快快快,慢點!” 我媽心疼得直抽氣,和杜玉娟一左一右把我架進了家門。

我爸半躺在客廳沙發(fā)上,臉色比在醫(yī)院時好多了,看到我腫成饅頭的腳踝也是眉頭緊皺:“怎么搞的?這么不小心!”

“就…洗澡滑了一下?!蔽液?,被她們架著坐到沙發(fā)上。

杜玉娟放下車鑰匙,動作自然地蹲下身,查看我的腳踝。她微涼的手指輕輕按了按紅腫的邊緣,動作很專業(yè)。“家里有冰袋嗎?先冷敷消腫?!彼ь^問我媽。

“有有有!我去拿!”我媽立刻奔向廚房。

我爸看著杜玉娟專注的樣子,眼神里滿是贊許和欣慰。他對我招招手:“曦曦啊,過來坐。”

我被杜玉娟和我媽扶著,挪到沙發(fā)另一端坐下。腳踝處傳來冰袋刺骨的涼意,讓我忍不住齜牙咧嘴。

“玉娟啊,今天真是多虧你了?!蔽野指锌?,“遇事不亂,沉著冷靜,比我這個老頭子強多了。”

杜玉娟正在幫我調整冰袋的位置,聞言動作頓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睫:“叔叔過獎了,應該的。”

“唉,曦曦這孩子,從小被我們慣壞了,毛毛躁躁的?!蔽野衷掍h一轉,矛頭直指向我,“玉娟你多擔待。以后你們小兩口過日子,你該管就管,別客氣!” 這波是親爹認證的甩鍋?

我:“……” 爸,我才是你親兒子好嗎?這家庭地位直線下降?

杜玉娟沒接話,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繼續(xù)手上的動作。燈光下,她低垂的脖頸線條優(yōu)美,幾縷碎發(fā)垂落,顯得格外溫順。

這畫面,和諧得詭異。我爸媽看杜玉娟的眼神,儼然是看親閨女,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恨鐵不成鋼。合著我才是那個外人?純純撿來的?


更新時間:2025-08-01 05:4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