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那邊,灰白的煙霧驟然變得濃黑、洶涌!仿佛一頭壓抑已久的兇獸掙脫了束縛,貪婪地舔舐著空氣。那抹橙紅猛地膨脹開來,舔上了工棚頂部的竹篾和油氈,發(fā)出“噼啪”的爆響,即使在雨中也清晰可聞!
火!真的著火了!
蘇聆溪渾身冰涼,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手腳發(fā)軟,幾乎要從竹枝上滑落。她死死抱著濕滑的竹子,牙齒咯咯打顫,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視線被淚水模糊,只看到那濃煙翻滾,火光猙獰。
時間在極度的恐懼中被拉得無限漫長,又仿佛只過去了一瞬。
“阿溪——!”
一聲更近、更嘶啞、更拼盡全力的呼喊,裹挾著濃煙的氣息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焦灼,猛地從下方傳來!
蘇聆溪淚眼朦朧地循聲低頭。
周硯舟不知何時竟已折返,出現(xiàn)在她攀爬的這棵竹子下方!他離得那么近,近得蘇聆溪能看清他臉上沾滿的黑灰,被汗水或是雨水沖刷出一道道狼狽的痕跡。他額前的碎發(fā)被燎焦了一綹,靛藍(lán)的布衫肩頭被撕開一道口子,露出的皮膚一片刺目的紅!
他仰著頭,那雙總是盛著溫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死死地盯著她,里面是純粹的、不顧一切的驚懼。
“跳下來!快!跳下來!”他的聲音嘶啞得變了調(diào),帶著一種撕裂心肺般的急迫,每一個字都像從滾燙的喉嚨里硬生生摳出來,“火過來了!跳!我接住你!信我!”
“信我”兩個字,像錘子一樣砸在蘇聆溪嗡嗡作響的耳膜上。她低頭看著他,看著他臉上刺目的灼傷,看著他肩頭撕裂的衣衫下那片通紅,看著他因?yàn)闃O致的奔跑和恐懼而劇烈起伏的胸膛,還有那雙燃燒著、仿佛要把她吞噬進(jìn)去的焦急眼眸。
那眼神,和剛才在茶田邊張開手臂等她時一模一樣。篤定,無畏,把她的一切都穩(wěn)穩(wěn)地承托起來。
一種奇異的、不顧一切的勇氣瞬間壓倒了恐懼。蘇聆溪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混著煙味和雨腥氣的空氣,小小的身體猛地向外一掙!
失重感瞬間攫住了她。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帶著火焰的灼熱氣息。
沒有預(yù)想中堅(jiān)實(shí)土地的撞擊。
她落入了一個滾燙、顫抖、卻異常穩(wěn)固的懷抱!
巨大的沖擊力讓周硯舟悶哼一聲,抱著她踉蹌著連連后退了好幾步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他的手臂像鐵箍一樣死死環(huán)著她,勒得她生疼,那力道卻讓她感到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安心。
“走!”他甚至來不及低頭看她一眼,確認(rèn)她是否無恙,嘶吼著,抱著她轉(zhuǎn)身就朝著遠(yuǎn)離工棚、遠(yuǎn)離那沖天火光的空曠茶田方向狂奔!
濃煙嗆得人無法呼吸,熱浪像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后背。蘇聆溪被他緊緊護(hù)在懷里,小臉埋在他被汗水和雨水浸透、散發(fā)著淡淡青竹和焦糊味道的胸前。視線被遮擋,只能聽到他沉重如風(fēng)箱般的喘息,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顆心臟狂跳如擂鼓,還有他奔跑時每一次落地的震動。
身后,是火焰吞噬竹木發(fā)出的恐怖爆裂聲,是油氈燃燒的滋滋聲,是竹器在高溫中扭曲斷裂的脆響……匯成一片毀滅的交響。
周硯舟抱著她,像一頭負(fù)傷的豹子,在濕滑的泥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他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每一次落腳都濺起渾濁的泥漿。火舌仿佛有生命般,在后面緊追不舍,舔舐著他們奔逃的路徑,灼熱的空氣扭曲了視線。
突然!
“轟——喀啦啦——!”
一聲沉悶如巨獸咆哮的坍塌巨響,猛地從他們斜后方炸開!是工棚主體結(jié)構(gòu)支撐不住烈焰的焚燒,徹底垮塌了!
巨大的沖擊力裹挾著滾燙的氣浪和飛濺的燃燒物碎片,如同海嘯般洶涌撲來!
千鈞一發(fā)!
周硯舟的瞳孔驟然縮緊!他幾乎是憑借著野獸般的直覺和超越極限的反應(yīng),在巨響傳來的剎那,身體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將懷里小小的蘇聆溪朝著前方相對安全的泥地狠狠推了出去!
“趴下——!”
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那聲音在滔天的火焰爆裂聲中顯得如此微弱,卻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jìn)蘇聆溪的耳膜。
蘇聆溪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背后傳來,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飛,重重摔在濕冷的泥濘里,啃了一嘴的泥腥味。巨大的恐懼讓她本能地蜷縮起來,雙手死死抱住頭。
就在她被推開的同一瞬間!
一根燃燒著熊熊烈焰、粗如兒臂的沉重竹梁,裹挾著千鈞之力,從垮塌的工棚方向呼嘯著橫掃而來!它撕裂空氣,帶著死亡的氣息,目標(biāo)正是周硯舟剛剛站立的位置!
周硯舟推開了她,自己卻失去了所有閃避的空間和時間!
“砰——!”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那燃燒的竹梁,帶著灼人的高溫和恐怖的沖擊力,狠狠撞在了周硯舟的頭部和上半身!
蘇聆溪趴在地上,被震得渾身發(fā)麻,耳朵里一片尖銳的嗡鳴。她驚恐地、一點(diǎn)點(diǎn)地抬起頭,透過指縫,看到了讓她血液瞬間凍結(jié)的一幕。
周硯舟像一個被巨錘擊中的破敗玩偶,整個人被那根燃燒的巨木撞得向后飛起!他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而殘酷的弧線,然后重重砸落在幾步之外的地面上,濺起一片泥水。
火焰瞬間吞噬了他的上半身,那件靛藍(lán)的布衫在火光中猛烈燃燒起來!他躺在泥濘里,一動不動,只有火焰在他身上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
“硯舟哥哥——?。?!”
蘇聆溪發(fā)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尖叫,撕心裂肺。她連滾帶爬地?fù)溥^去,小小的手不顧一切地去拍打他身上的火焰。滾燙的熱浪灼燒著她的掌心,刺鼻的焦糊味沖進(jìn)鼻腔。
火舌舔舐著少年蒼白緊閉的臉,他毫無聲息,仿佛生命已隨著那一聲悶響徹底消散。
“醒醒!硯舟哥哥你醒醒!”蘇聆溪哭喊著,徒勞地拍打著火焰,淚水洶涌而出,和雨水、泥水混在一起,在臉上肆意橫流。那支緊緊攥在手心的小竹哨,被泥濘包裹,硌得她掌心生疼,成了此刻唯一的、冰冷的真實(shí)。
世界在旋轉(zhuǎn),火光,濃煙,刺鼻的氣味,冰冷的泥漿,還有身下少年毫無生氣的身體……一切都像一場猙獰的噩夢。救援的人聲、潑水聲、哭喊聲從遠(yuǎn)處模糊地傳來,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粘稠的毛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