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奇襲,成了一場載入我們這支軍隊史冊的、教科書般的勝利。
另外兩路負責主攻的隊伍,因為沒有防備大霧,在山道上迷了路,甚至發(fā)生了自己人與自己人之間的誤傷,亂作一團。
而我們,這支本該是“炮灰”的隊伍,卻成了,黑夜里唯一的獵人。
石,沒有絲毫的猶豫。在大霧剛剛彌漫開來的那一刻,他就下達了命令。
“禾,你在前面帶路?!?/p>
“猴,你跟在禾的后面,負責探路和警戒?!?/p>
“牛,你和尾,護住兩翼?!?/p>
“我,斷后?!?/p>
他的聲音,在濃霧里,清晰、冷靜,像一把能劈開一切混亂的刀。
我,這個曾經(jīng)連戈都拿不穩(wěn)的懦夫,第一次,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我并不害怕。
因為在這片濃霧里,我不是靠眼睛,而是靠我的“感覺”。
我能聞到不同方向,風帶來的、樹木和巖石的、不同的味道。
我能聽到,腳下的土地,因為坡度和土質(zhì)的不同,而發(fā)出的、最細微的呻`吟。
我閉著眼睛,都比那些魏軍的哨兵,更清楚,腳下的路。
我們五個人,像五只沉默的貍貓,無聲無息地,借著大霧的掩護,摸到了那個哨站的下面。
哨站里的魏軍,因為大霧,放松了警惕。他們圍著火堆,大聲地喝酒,咒罵著這該死的天氣。
他們根本不知道,死神,已經(jīng)站在了他們的背后。
石,只做了一個手勢。
猴,像一陣風,悄無聲息地,摸到了一個正在撒尿的哨兵身后,用匕首,干脆利落地,割斷了他的喉嚨。
牛,則拉開他那把兩石的重弓,一支沒有箭羽的、專門用來暗殺的“穿甲矢”,悄無聲息地,射穿了另一個瞭望哨兵的胸膛。
戰(zhàn)斗,在開始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我們兵不血刃,甚至沒有發(fā)出一絲多余的聲響,就端掉了這個,讓我們的百將,頭疼了好幾天的哨站。
當我們押著十幾個俘虜,繳獲了大量的兵器和糧草,回到大營時,天,還沒亮。
而那兩路負責“主攻”的友軍,還在大霧里,像沒頭蒼蠅一樣,互相“攻擊”著。
百將,看到我們,和我們身后的戰(zhàn)利品時,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他聽完石的匯報,看著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妖怪。
那一戰(zhàn),我們伍,記了首功。
石,升了官,從伍長,被破格提拔為“屯長”,手下,管著五十個人。
而我們剩下的四個人,也跟著他,水漲船高,成了這個新“屯”的骨干。
從那天起,一切,都徹底變了。
我,禾,不再是那個只會被人嘲笑的“新兵蛋子”。
雖然,我腰間,依然沒有掛著一顆敵人的首級。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們伍長手下,有一個“神神叨叨”的、能和土地爺說話的家伙。
他們叫我“神農(nóng)禾”。
這個外號,帶著點戲謔,但更多的是,敬畏。
而石,對我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話依然不多,但不再用那種上級對下級的、命令式的口吻,跟我說話。
他會在行軍時,放慢腳步,與我并肩而行。
他會問我:“禾,你看這天,明日,是晴是雨?”
我告訴他,你看那云,像魚鱗一樣,明日,必有大風。
他會問我:“前面那片林子,看著安靜,你說,有沒有埋伏?”
我告訴他,你聽,林子里,一點鳥叫聲都沒有。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們,最好繞路走。
他也開始,會跟我,說一些,他自己的事。
雖然,只是只言片語。
他說,他是老秦人,生在長平。他的父親,他的兩個哥哥,都死在了那場,坑殺了四十萬趙軍的、慘烈的大戰(zhàn)里。
他說,他從十五歲起,就跟著軍隊,東征西討。他去過最北邊的草原,也到過最南邊的楚地。
他說,他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看著大秦的黑色龍旗,插遍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到那時,就不會再有戰(zhàn)爭,他的后人,就不用再像他一樣,過這種,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日子。
我聽著,心里,卻想著我的那二畝薄田,想著我的妻子麻。
我和他,依然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想的,是天下的“大家”。
我念的,是我的那個“小家”。
但不知為何,我們兩個,卻能并肩,走在同一條,血與火的路上。
好像,也并不那么,難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