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感覺自己像一個行走在刀尖上的幽靈。
他匍匐在雪地里，冰冷的雪水浸透了他的皮袍，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向上爬，幾乎要將他的血液凍結(jié)。但他不敢有絲毫的松懈，甚至連呼吸，都放得輕之又輕。
不遠處，一隊匈奴的巡邏騎兵，舉著火把，緩緩走過。馬蹄踏在雪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次，都像踩在他的心臟上?；鸸鈸u曳，將他們猙獰的影子，投射在雪地上，拉得老長。
李默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進雪里，一動不動。他能聞到雪的腥甜，也能聞到自己因為恐懼而分泌出的、汗水的咸澀。
直到那隊騎兵走遠，灌嬰才從旁邊的雪堆里探出頭，對他做了一個“繼續(xù)前進”的手勢。
李默咬了咬牙，用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雙手，撐起身體，繼續(xù)像一條壁虎一樣，在雪地上艱難地匍匐前進。他懷中揣著的那些錦盒，此刻像烙鐵一樣，硌得他生疼。但他知道，這些東西，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灌嬰和他的斥候小隊，是這片黑暗中最頂級的獵手。他們利用每一個雪堆、每一處洼地作為掩護，像貍貓一樣無聲無息地移動，為李默清理著前方的障礙。有幾次，他們與匈奴的暗哨擦肩而過，最近的時候，李默甚至能看清對方胡子上凝結(jié)的冰霜。
每一次，都是一場生死的考驗。
這片看似平靜的雪原，實際上危機四伏。匈奴人布下的哨卡，明暗交錯，如同一張巨大的蛛網(wǎng)。任何一點疏忽，都會讓他們瞬間暴露，然后被聞訊而來的匈奴騎兵，射成馬蜂窩。
時間，在極度的緊張和壓抑中，流逝得異常緩慢。李默感覺自己仿佛已經(jīng)爬了一個世紀。他的體力，在酷寒和恐懼的雙重消耗下，已經(jīng)瀕臨極限。
終于，他們來到了一處山坳。灌嬰停了下來，指了指前方遠處，那片燈火最密集、也最輝煌的營地。
“那里，應(yīng)該就是冒頓的中軍大帳。閼氏的營帳，就在那附近?！惫鄫氲穆曇簦瑝旱孟裎米雍撸笆Ｏ碌穆?，我們不能再送了。再往前，就是禁區(qū)，我們一旦暴露，你也沒有機會了?！?/p>
他從懷里，掏出一小塊干硬的馬肉，塞到李默手里?！俺粤怂?，補充點力氣。記住，你不是一個人。我們會在外面，接應(yīng)你?！?/p>
李默接過馬肉，用力地點了點頭。他知道，灌嬰說的“接應(yīng)”，其實是一種奢望。他此去，本就是有去無回的死士。
他沒有立刻吃掉馬肉，而是將其小心地揣進懷里。然后，他對著灌嬰和身后的幾名斥候，深深地作了一個揖。
沒有言語，但彼此都懂。
這是訣別。
李默直起身，不再匍匐，而是弓著腰，像一個真正的匈奴牧民一樣，借著夜色的掩護，向那片火光走去。他的腳步，不再像之前那樣畏縮，反而多了一絲從容。
當一個人，將生死置之度外時，他便會獲得一種異樣的勇氣。
越是靠近中軍大...帳，守衛(wèi)就越是森嚴。他幾次都不得不躲進高大的勒勒車（匈奴人的馬車）的陰影里，等待巡邏隊過去。
終于，他看到了那頂傳說中的、屬于閼氏的巨大穹廬。那頂穹廬通體潔白，用最上等的羊毛氈制成，上面用金線繡著華麗的圖騰。在周圍無數(shù)普通營帳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
穹廬外，站著兩排身材高大、神情冷漠的匈奴武士。他們是閼氏的私人衛(wèi)隊，只聽命于閼氏一人。
李默知道，成敗，在此一舉。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懷中的錦盒整理好，然后，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
“站??！什么人？”他剛一靠近，兩把鋒利的彎刀，就交叉著攔住了他的去路。
李默沒有停下腳步，反而露出了一個諂媚的、甚至有些油滑的笑容。他一邊走，一邊用一口流利的、帶著討好意味的匈奴語說道：“兩位勇士，辛苦了。小人是南邊部落的，有稀世的寶貝，要獻給尊貴的閼氏！”
守衛(wèi)們看著他這副模樣，眼中都露出鄙夷之色。在他們看來，這又是一個想通過討好閼氏來換取前程的投機小人。這種人，他們見得多了。
“閼氏已經(jīng)歇下了，不見外人。滾！”一名守衛(wèi)不耐煩地喝道。
“哎，別啊，勇士！”李默的笑容更甚，他悄悄地從懷里，摸出了一小塊金子，以一個極為隱蔽的手法，塞到了那名守衛(wèi)的手中，“小人帶來的，可不是一般的寶貝。這寶貝，關(guān)系到閼氏未來的地位，關(guān)系到咱們整個草原的福祉！您要是耽誤了，恐怕?lián)黄鸢。 ?/p>
那名守衛(wèi)掂了掂手中的金子，分量不輕。他的臉色稍緩，但依舊沒有放行的意思?！昂f八道！閼氏的地位，豈是你能揣測的？快滾，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
李默看出了對方的松動。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壓低了聲音，用一種神秘兮兮的語氣說道：“勇士，您有所不知。我們南邊的薩滿，夜觀天象，說漢人的地方，出了一顆‘妖星’。這顆妖星，是個女人，美貌無比，專門克制我們草原上的王者。我們單于，這次南征，恐怕……有桃花劫啊！”
這番話說得神神叨叨，卻正中靶心。草原上的民族，大多迷信鬼神之說。
果然，兩名守衛(wèi)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驚疑。
“我這里，有化解之法！只要讓閼氏看一眼，她自然就明白了！”李默趁熱打鐵，將懷中那個裝著“洛神圖”的紫檀木盒，故意露出了一角。
那名收了金子的守衛(wèi)，猶豫了。他雖然不全信李默的鬼話，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理，讓他不敢輕易做主。萬一真的耽誤了什么大事，閼氏怪罪下來，他可吃罪不起。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通報一聲。”他最終還是松了口。
李默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
等待的時間，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他站在寒風中，強迫自己保持著那副諂媚的笑容，但后背，早已被冷汗?jié)裢浮?/p>
過了一會兒，那名守衛(wèi)走了出來，對他招了招手：“閼氏讓你進去。記住，放聰明點，不該說的話，別亂說！”
“是，是！多謝勇士！”李默點頭哈腰，心中卻在狂喜。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抱著那些決定著大漢命運的錦盒，走進了那頂象征著草原上第二大權(quán)力的白色穹廬。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不是一個密使，而是一個刺客。他手中沒有刀劍，但他懷里揣著的“黃金”與“美人”，就是最鋒利的武器。他要刺穿的，是一個女人的心房。
在遙遠的漢軍大營，劉邦依舊站在帳口，眺望著黑暗。他不知道，就在剛才，那個被他派出去的、不起眼的年輕人，已經(jīng)像一顆微弱卻堅定的星光，刺破了這片令人絕望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