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噲的聲音，擲地有聲，回蕩在死寂的營帳之內(nèi)。
他這番豪言壯語，不僅僅是為自己辯解，更是在借題發(fā)揮，將矛頭重新指向了這場宴會的本質(zhì)。
“想當年，秦王有虎狼之心，殘害天下。天下人共擊之。懷王曾與諸將約定，‘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如今，我家沛公，率先攻破咸陽，連一絲一毫的財物都不敢動，封閉宮室，還軍霸上，日夜等待霸王您的到來。如此天大的功勞，您非但沒有封賞，反而聽信小人讒言，要誅殺有功之人。這和那殘暴的秦朝，又有什么區(qū)別！”
這一席話，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項羽的臉上。
項羽的臉色，瞬間由陰沉轉(zhuǎn)為漲紅，再由漲紅變?yōu)殍F青。他那龐大的【霸王龍氣】，如同沸騰的巖漿，在營帳內(nèi)瘋狂翻涌，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能感覺到，他動了真怒。樊噲的話，精準地刺中了他內(nèi)心最高傲也最脆弱的一點——他自詡為“義軍”，是來終結(jié)暴秦的，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人說成和秦始皇一樣。
“你……”項羽的眼中，殺機畢露。
但，他終究沒有發(fā)作。
因為樊噲說的是“理”。是天下皆知的“理”。他項羽可以殺人，可以屠城，但他不能公然違背自己當初親口答應(yīng)楚懷王的約定。這是他作為天下霸主的“臉面”。
“壯士！坐！”項羽最終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他賜樊噲坐在張良的旁邊，等于是默認了樊噲的“理”，也暫時放過了他。
營帳內(nèi)的氣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衡。
范增的【噬龍祭壇】，因為我獻上玉斗而失去了發(fā)動的“名分”。
項莊的“劍舞殺機”，因為項伯和樊噲的介入而被迫中止。
樊噲的“仗義執(zhí)言”，又在道義上將了項羽一軍，讓他不好再公然發(fā)難。
殺局，似乎被暫時解開了。
但我和張良都清楚，這只是暫時的。范增那老狐貍，絕不會善罷甘休。只要我們還在這鴻門之內(nèi)，就始終處于祭壇的籠罩之下。他一定還有后手。
果然，范增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我的身上。他雖然不能再拿“不臣之心”說事，但他可以從別的方面下手。
“沛公，真是好福氣啊。”范增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如同夜梟，“手下有子房先生這樣的智囊，又有樊噲將軍這樣的猛士。真是文武雙全，羨煞旁人啊?！?/p>
我心中一凜，知道他要來了。
“只可惜，”范增話鋒一轉(zhuǎn)，眼中閃過一絲毒辣，“如此大才，沛公卻似乎不知珍惜。聽聞沛公入咸陽后，日日流連于秦宮之內(nèi)，沉迷于美人珍寶。莫非，這便是沛公所謂的‘還軍霸上，秋毫不犯’嗎？”
這是誅心之言！
他要毀掉我的名聲！毀掉我最大的依仗——“仁義”之名！
一旦我被坐實了“貪財好色”的罪名，我所積攢的“人道洪流”便會立刻潰散。屆時，就算沒有噬龍祭壇，我也不過是一個失去了民心根基的孤家寡人，項羽隨時可以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碾死我。
我正要開口辯解，張良卻在身后，用手指輕輕碰了我的后腰一下。
我立刻會意。這個時候，任何辯解都是蒼白的。你說你沒有，誰信？反而會陷入和范增的口舌之爭，正中他的下懷。
我猛地捂住肚子，臉上露出極為痛苦的神色，額頭上冷汗直流。
“哎喲……哎喲……不行了不行了……”我叫喚起來，聲音不大，但足以讓所有人都聽見，“霸王……各位將軍……恕罪，恕罪。剛才……剛才那生彘肩，看著實在是……油膩……我這肚子，從小就不好，一看油膩的東西就……哎喲……不行了，得去趟茅房……”
說著，我便站起身，彎著腰，夾著腿，一副馬上就要拉在褲子里的窘迫模樣。
所有人都愣住了。
誰也想不到，在如此莊重、殺機四伏的宴會上，我會突然來這么一出。
項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中充滿了鄙夷和厭惡。
范增更是氣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他精心準備的殺招，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從“不臣之心”到“貪財好色”，招招致命，何等的高明！可我，偏偏用這種最下三濫、最無賴的招數(shù)來應(yīng)對。
這就好比一個絕世劍客，準備好了畢生最強的一招，要與對手決一死戰(zhàn)。結(jié)果對手根本不接招，直接躺在地上，大喊“我肚子疼要拉屎”。
這讓他所有的后招，都憋了回去，打在了棉花上。
“滾，快滾！”項羽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仿佛多看我一眼都覺得惡心。
“謝霸王！謝霸王！”我如蒙大赦，夾著屁股，一溜煙地就往帳外跑。
樊噲見狀，也立刻站起身，對我喊道：“大哥，你等等我！你腿腳不方便，我扶你去！”
說著，他便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
就這樣，我們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以“上廁所”為名，暫時脫離了那個殺機四伏的營帳。
一出帳外，我立刻拉著樊噲，躲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
“大哥，我們真的去上廁所？”樊噲還一臉懵懂。
“上個屁！”我壓低了聲音，眼中哪還有半分醉意和痛苦，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慶幸和決斷，“子房還在里面拖著他們。我們必須立刻走！再晚一步，等范增那老狐貍反應(yīng)過來，就真的走不了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鴻門上空，那由【噬龍祭壇】形成的陰冷氣場，雖然因為失去了目標而變得混亂，但并未消散。它像一個巨大的漩渦，隨時可能再次鎖定我們。
“快！去把馬牽來！我們不回大營，直接從小路繞回霸上！”我當機立斷。
“可是……就這么走了，是不是太不禮貌了？連個招呼都不打？”樊噲有些猶豫。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死死地盯著他：“屠夫！現(xiàn)在是講禮貌的時候嗎？這是在逃命！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現(xiàn)在，保住命，才是最大的‘禮’！”
樊噲被我眼中的兇光所懾，重重地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去牽馬。
我則找到了一名負責(zé)守衛(wèi)的楚軍小校，塞給他一大塊金子，讓他替我向項羽轉(zhuǎn)告一聲，就說我“不勝酒力，已經(jīng)告辭”。
做完這一切，我跨上馬背，在樊噲等幾十名親衛(wèi)的護送下，頭也不回地，向著霸上的方向，狂奔而去。
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身后的鴻門，在視野中越來越小。
但我知道，這場戰(zhàn)爭，遠沒有結(jié)束。
今天，我雖然以一種近乎恥辱的方式，暫時逃離了虎口。但我的【潛龍之氣】，也徹底暴露在了范增和項羽的面前。
從今天起，再無“盟友”，只有“死敵”。
我的【潛龍之氣】，已經(jīng)正式向那頭不可一世的【霸王龍氣】，發(fā)出了挑戰(zhàn)。
潛龍，終將出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