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聲驚雷毫無預(yù)兆地在頭頂炸響,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緊接著,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狂暴地抽打著屋頂?shù)耐咂痛凹垼l(fā)出令人心悸的噼啪聲。
慘白的閃電一次又一次撕裂漆黑的夜幕,瞬間將屋內(nèi)照得亮如白晝,那些華貴的家具在電光下投下扭曲怪誕的巨大黑影。
“啊——!”
葉梅兒尖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
在貧民窟的小破屋里,雷聲再大,總有傻蛋哥哥笨拙地拍著她的背,甕聲甕氣地說“別怕,我在呢”,總有爺爺在角落里打著呼嚕,那聲音粗糲卻讓人安心。
可這里,只有無邊無際的空曠和冰冷,只有窗外猙獰的閃電和震耳欲聾的雷聲,一遍遍提醒著她——
你只有一個人。
她把臉深深埋進(jìn)膝蓋里,再也忍不住,壓抑地嗚咽起來。
淚水很快浸濕了薄薄的絲綢睡褲。傻蛋哥哥……你現(xiàn)在在哪里?雷聲這么大,你聽到了嗎?你……還好嗎?
巨大的孤獨和恐懼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了她的心臟。
同一片驚雷炸響的夜空下,遠(yuǎn)在帝都千里之外的破敗城隍廟里。
蕭辰猛地睜開眼。
一道刺目的閃電瞬間照亮了破廟里蛛網(wǎng)密布的梁柱和角落里蜷縮著的幾個同樣衣衫襤褸的乞丐身影。
緊接著,滾雷轟鳴而至,震得身下的破草席都跟著顫動。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前那枚貼身藏著的、溫?zé)岬拇植谟癍h(huán),冰涼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奇異的安定感。
玉環(huán)下,還有一塊小小的、同樣被體溫焐熱的硬物——一枚刻著復(fù)雜龍紋、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那是爺爺臨終前塞進(jìn)他手里,反復(fù)叮囑他“命在,牌在,牌在,命在”的東西。
他坐起身,借著閃電的余光,望向廟外被暴雨籠罩的漆黑世界。
雨水像瀑布一樣從破廟殘缺的屋檐傾瀉而下,在地上匯成渾濁的水流。又一年過去了。這一年,他九歲。
“爺爺,”
他對著角落里那個抱著破酒葫蘆、似乎睡得很沉的老乞丐背影,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我想去帝都?!?/p>
角落里,老乞丐抱著酒葫蘆的枯瘦手臂似乎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悠悠地翻了個身,仰面躺著,渾濁的眼睛在黑暗里睜開一條縫,望向廟頂那個巨大的破洞,雨水正從那洞口嘩嘩地灌進(jìn)來。
“想去就去咯,”
老乞丐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鑼,帶著濃重的酒氣和一種行將就木的疲憊,
“老骨頭一把,命不久矣,可再不能陪你小子折騰了?!彼嗔艘淮罂诹泳疲晾钡臍馕对诔睗竦目諝饫飶浡_來。
蕭辰心頭一緊,猛地攥緊了胸前的玉環(huán)和令牌,聲音有些發(fā)急:“爺爺!您胡說什么!您身子骨硬朗著呢!我看您活個萬兒八千年都不是問題!”
“呸!臭小子!”
老乞丐被逗樂了,笑罵一聲,隨手抓起地上一塊小石子就朝蕭辰丟過來,“嘴巴真夠損的!真當(dāng)爺爺是那背著殼的王八了?活一萬年?你咒我呢!”
石子帶著風(fēng)聲飛來,蕭辰敏捷地一偏頭,石子擦著他耳畔飛過,啪地打在后面的泥墻上。
老乞丐看著他利落的身手,渾濁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欣慰和復(fù)雜情緒。
他沒再阻止,只是長長地、仿佛要將所有疲憊都嘆出來一般,呼出一口帶著濃重酒氣的嘆息。
“翅膀硬了……想飛,就飛吧……”
他翻了個身,背對著蕭辰,聲音含糊下去,像是又睡著了,“路……得自己走……摔疼了,別哭鼻子……”
蕭辰?jīng)]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爺爺佝僂的背影,在閃電的明滅中顯得那么單薄脆弱。
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帝都,梅兒……還有那個叫柳蕓的賤婢!他一定要去!他必須去!
胸口的玉環(huán)和令牌,仿佛烙鐵般滾燙。
5
時間如同不知疲倦的奔馬,蹄聲嘚嘚,踏碎了春花秋月。
城隍廟角落里的老乞丐,終究沒能熬過那個異常寒冷的冬天。
蕭辰用破草席裹了老人枯瘦的尸身,在城外尋了個荒僻的向陽坡地埋了,連塊像樣的墓碑也沒有,只有一抔黃土和幾塊壓墳的石頭。
他對著那小小的墳包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沾滿冰涼的泥土,然后頭也不回地踏上了通往帝都的漫漫長路。
那枚粗糙的玉環(huán),被他用一根新搓的、堅韌的牛筋繩牢牢系在頸間,貼著心口。
而那枚漆黑的龍紋令牌,則被他小心地藏在了最貼近皮肉的里衣暗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