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處機的青袍在白雪覆蓋的牛家村石板路上拖曳,留下淡淡的足跡。他負手而行,腰間長劍偶爾碰撞出細碎的聲響,與風雪掠過屋檐的呼嘯交織,竟有種說不出的肅殺。
李劍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沉重得像要撞碎胸腔。郭嘯天和楊鐵心已迎到院門口,看到丘處機時,眼中都閃過一絲警惕——江湖人對道士的觀感,總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
“這位道長,不知駕臨寒舍,有何指教?”楊鐵心抱拳發(fā)問,手卻下意識按在腰間的刀柄上。
丘處機目光如炬,掃過兩人魁梧的身形和腰間的兵刃,忽然朗聲笑道:“早就聽聞牛家村有兩位好漢,郭嘯天、楊鐵心,果然名不虛傳!貧道丘處機,路過此地,想借貴地歇腳一晚,不知可否?”
郭嘯天聞言一怔,隨即爽朗大笑:“原來是丘道長!久仰大名!快請進!”他早年在江湖上闖蕩過,聽過全真七子的名號,此刻見對方并無惡意,頓時放下戒備。
楊鐵心雖仍有疑慮,但見郭嘯天如此熱情,也不好再多說,側(cè)身讓路:“道長里面請?!?/p>
李劍跟在三人身后走進院子,腳底的積雪融化成水,浸濕了鞋幫,寒意順著腳踝往上爬。他看著丘處機與郭嘯天談笑風生,看著楊鐵心默默燒火取暖,看著李萍和包惜弱端上熱茶,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場易碎的夢。
雪下得愈發(fā)緊了。
牛家村的石板路被積雪覆蓋,踩上去咯吱作響,像是誰在暗處嚼著碎冰。郭嘯天家的堂屋卻暖得像個蒸籠,土炕燒得滾燙,炕桌上擺著一大盆燉得酥爛的羊肉,油花浮在奶白的湯面上,混著蔥段的清香,勾得人直咽口水。
“道長這是從何處來?”郭嘯天給丘處機倒上酒,“看道長風塵仆仆,莫非遇到了什么事?”
丘處機飲盡杯中酒,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說來慚愧,貧道追殺一個名叫王道乾的漢奸,追了三天三夜,卻讓他跑了。那奸賊與金狗勾結(jié),賣主求榮,貧道定要取他狗命!”
“王道乾?”楊鐵心眉頭一皺,“此人我倒是聽過,在臨安府做過通判,據(jù)說與段鵬舉關(guān)系密切?!?/p>
“正是!”丘處機一拍桌子,“此賊身懷金國密信,若是送到完顏洪烈手中,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要遭難!”
李劍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滾燙的茶水濺在手上,卻渾然不覺。來了,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樣。王道乾的尸體,很快就會出現(xiàn)在村口。
“道長放心,若是那奸賊敢來牛家村,我兄弟二人定幫你擒他!”郭嘯天拍著胸脯保證,眼中滿是義憤。
楊鐵心也點頭附和:“漢奸人人得而誅之,道長有需,盡管開口?!?/p>
丘處機朗聲大笑:“好!有二位這句話,貧道就放心了!來,貧道敬二位一杯!”
三人推杯換盞,越聊越投機。郭嘯天說起打獵的趣事,楊鐵心談起楊家槍的淵源,丘處機則講起江湖見聞和抗金義舉。李劍坐在一旁,默默聽著,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他知道,這場看似融洽的酒局,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三弟,再來一塊!”郭嘯天用粗瓷大碗給李劍盛了滿滿一碗肉,自己則抓起一塊帶骨的羊肉,直接用手撕著吃,油汁順著指縫往下滴,他卻毫不在意,“這羊是前幾天在后山套的,膘肥體壯,燉了整整一下午,就等你回來解解饞?!?/p>
李劍接過碗,羊肉入口即化,濃郁的肉香在舌尖炸開,燙得他眼眶發(fā)熱。他低著頭,不敢看郭嘯天——這個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別人的漢子,此刻正咧著嘴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點煤灰,是剛才燒炕時蹭的。
“大哥也多吃點。”李劍往郭嘯天碗里夾了塊肥瘦相間的肉,聲音有點發(fā)悶。
楊鐵心坐在炕沿,手里捧著個粗瓷茶杯,茶水上飄著幾片茶葉。他沒怎么動筷子,只是偶爾喝口茶,目光落在墻角那桿鐵槍上。槍桿是百年老棗木做的,被幾代人摩挲得油光锃亮,槍頭卻裹著層黑布,像是怕驚擾了誰。
“鐵心,你也吃啊。”丘處機放下酒杯,青布道袍的袖子掃過桌面,帶起一陣風,“你這桿槍可是寶貝,改天得讓我開開眼?!?/p>
楊鐵心這才回過神,淡淡一笑:“不過是祖上留下來的舊物,比不上道長的寶劍?!彼闷鹂曜?,夾了塊羊肉,卻沒往嘴里送,只是看著肉上的油花在燈光下閃爍,“這槍跟著我爹在朱仙鎮(zhèn)殺過金兵,槍頭淬過十七個金狗的血?!?/p>
郭嘯天“啪”地一拍大腿:“好!等開春了,咱兄弟仨帶著槍,去北邊殺幾個金兵,給你爹報仇!”
“好啊?!睏铊F心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股斬釘截鐵的勁兒,“到時候讓三弟也練練,他身手好,是塊練武的料?!?/p>
李劍的筷子頓了頓,羊肉堵在喉嚨里,咽不下去。開春?他們等不到開春了。他望著窗外漫天的風雪,那些雪花像是無數(shù)只白色的蝴蝶,撲向人間,卻不知道自己落下來,會被染成什么樣的顏色。
丘處機喝了口酒,忽然問道:“二位可知王道乾?”
郭嘯天皺眉:“是不是那個在臨安做通判的?聽說他跟金國走得近,不是個好東西?!?/p>
“何止不好?!鼻鹛帣C的眼神冷得像冰,“他是完顏洪烈的走狗,手里拿著大宋的布防圖,正要偷偷送往金國。貧道追了他三天三夜,他逃到這附近了?!?/p>
楊鐵心的手猛地攥緊了茶杯,指節(jié)發(fā)白:“布防圖?這狗賊敢賣祖宗的江山?”
“所以貧道今晚要守在村口,絕不能讓他跑了?!鼻鹛帣C站起身,腰間的長劍發(fā)出一聲輕吟,“若是他敢進牛家村,貧道定讓他有來無回?!?/p>
“道長,算我們一個!”郭嘯天也站起來,抓起墻上的獵刀,“殺漢奸,我們義不容辭!”
“大哥說得是?!睏铊F心也拿起鐵槍,黑布滑落,露出寒光閃閃的槍頭,“我們陪道長一起守?!?/p>
李劍看著他們,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fā)疼。他多想大喊,別去!那是陷阱!段天德就在外面等著,等著你們跳進這個要命的坑!
可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他知道,郭嘯天和楊鐵心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在“漢奸”這兩個字面前,他們永遠不會后退。
“嫂子們呢?”李劍忽然問道,聲音有些發(fā)顫。
“在里屋做針線活呢?!惫鶉[天笑道,“萍妹給你縫了件棉褲,說你上次說腿冷。惜弱也在,她給孩子做了個虎頭鞋,針腳細得很?!?/p>
李劍的心揪了一下。里屋傳來隱約的笑聲,是李萍和包惜弱在說話,溫柔得像初春的溪水。他仿佛能看到李萍捏著針,手指被扎了下,疼得齜牙咧嘴;看到包惜弱捧著虎頭鞋,眼里的光比桌上的油燈還亮。
“我去看看她們?!崩顒Ψ畔峦?,快步走進里屋。
里屋的炕上鋪著層厚厚的褥子,李萍和包惜弱正坐在上面,圍著一盞小小的油燈。李萍手里拿著條藍布棉褲,針腳歪歪扭扭,卻縫得很密實;包惜弱手里的虎頭鞋快做好了,黃布做的虎頭上,用黑線繡著圓圓的眼睛,透著股憨氣。
“三弟來了?!崩钇继痤^,臉上沾著點線頭,“快好了,再等半個時辰,就能給你穿上了?!?/p>
包惜弱也笑著說:“你看這虎頭鞋,等孩子出生了,穿上肯定威風。”她輕輕撫摸著自己隆起的小腹,眼里的溫柔能化開這滿屋的風雪。
李劍站在門口,看著她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他多想告訴她們,快逃吧,往南逃,逃到金兵打不到的地方去,帶著孩子,好好活下去。
可他不能。他只能走過去,拿起桌上的剪刀,幫她們剪斷線頭,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嫂子們的手藝真好?!?/p>
“就你嘴甜。”李萍笑罵著,把棉褲往他身上比劃了一下,“嗯,差不多合身,等明兒給你納上鞋底,就更暖和了。”
包惜弱忽然嘆了口氣:“不知道這亂世什么時候是個頭,只盼著孩子出生后,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別像我們這樣,顛沛流離。”
“會好的?!崩顒Φ穆曇艉茌p,卻帶著自己都不信的堅定,“一定會好的?!?/p>
他走出里屋時,郭嘯天、楊鐵心和丘處機已經(jīng)準備出發(fā)了。郭嘯天系緊了腰帶,獵刀別在腰間;楊鐵心的鐵槍扛在肩上,槍頭在燈光下閃著冷光;丘處機的長劍已經(jīng)出鞘,青袍在風中微微擺動。
“三弟,你留在家里,照顧好你嫂子們?!惫鶉[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比平時重了些,“我們?nèi)トゾ突亍!?/p>
“大哥……”李劍想說什么,卻被郭嘯天打斷了。
“聽話?!惫鶉[天的眼神很認真,“家里就交給你了?!?/p>
楊鐵心也看著他,點了點頭:“小心點。”
丘處機最后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朝著門口走去。
三個人的身影消失在風雪里,門口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晃,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最后淡成一片模糊的光。
李劍站在門口,看著那片光一點點被風雪吞噬,心里空落落的,像被剜去了一塊。他知道,他們不會“去去就回”了。
里屋的笑聲還在繼續(xù),李萍和包惜弱還在說著孩子出生后的日子,說要在院子里種棵桃樹,等孩子長大了,就能在樹下蕩秋千。
李劍靠著門框,聽著那些溫柔的話,眼淚終于忍不住,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冰冷的地上,瞬間凍成了小小的冰珠。
不知過了多久,村口忽然傳來一陣狗吠,緊接著是村民驚恐的叫喊:“死人了!王道乾死在槐樹下了!”
李劍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來了。
他沖進里屋,李萍和包惜弱也聽到了動靜,臉上滿是驚慌。“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了?”李萍拉住他的胳膊,手冰涼。
“嫂子們別怕。”李劍強作鎮(zhèn)定,扶著她們往炕里挪,“是丘道長殺了漢奸,沒事的?!?/p>
可他的聲音在發(fā)抖,瞞不過人。包惜弱的臉色瞬間白了,抓住李劍的手:“是不是……是不是官兵來了?”
李劍還沒來得及回答,外面就傳來了密集的馬蹄聲,像冰雹砸在屋頂上,還有人在大喊:“包圍村子!抓住郭嘯天、楊鐵心和那個妖道!違抗者,格殺勿論!”
是段天德的聲音!尖利得像指甲刮過玻璃!
“快走!”李劍拉起李萍和包惜弱,“從后窗走,去后山的山洞,王伯告訴過我位置!”
“那嘯天和鐵心呢?”李萍的聲音發(fā)顫,眼淚掉了下來。
“他們會跟上的!”李劍不敢看她的眼睛,推著她們往窗邊走,“快!再晚就來不及了!”
后窗很小,李萍和包惜弱懷著身孕,鉆起來很費勁。李劍托著她們的腰,一點點把她們送出去,雪落在她們的頭發(fā)上,瞬間就白了。
“三弟,你也快出來!”包惜弱趴在窗臺上,朝他喊。
“我馬上就來!”李劍揮了揮手,看著她們的身影消失在風雪里,才轉(zhuǎn)身沖出院子。
村口已經(jīng)打成了一片?;鸢训墓獍蜒┑卣盏猛t,郭嘯天揮舞著獵刀,每一刀都帶著風聲,一個官兵被他劈中肩膀,慘叫著倒在雪地里,血像條紅蛇,在雪地上蜿蜒。
楊鐵心的槍法更是厲害,槍尖帶著股狠勁,專扎官兵的咽喉。他的左臂已經(jīng)被砍了一刀,血浸透了袖子,凍成了暗紅色,可他的手卻穩(wěn)得很,槍桿轉(zhuǎn)動,又刺穿了一個官兵的胸膛。
丘處機的青袍在人群中翻飛,劍光像匹練,所到之處,官兵紛紛倒地??伤吘鼓昙o大了,動作漸漸慢了下來,額頭上的汗珠混著雪水,順著臉頰往下淌。
“二哥!我來幫你!”李劍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沖過去,一棍砸在一個官兵的腿上。
楊鐵心看到他,急得大喊:“誰讓你回來的?快走!去找你嫂子們!”
“要走一起走!”李劍躲過一把劈來的刀,木棍橫掃,逼退兩個官兵。
就在這時,段天德躲在一棵老槐樹后面,拉弓搭箭,瞄準了郭嘯天的后背!那支箭在火把的光下閃著冷光,像條吐著信子的毒蛇!
“大哥!小心!”李劍眼疾手快,猛地撲過去,推開郭嘯天。
“噗嗤!”
箭沒入了李劍的右肩,劇痛瞬間傳來,像有把燒紅的烙鐵鉆進了骨頭里。他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三弟!”郭嘯天大驚,怒吼著砍倒面前的官兵,回身扶住他,“你怎么這么傻!”
“我沒事……”李劍咬著牙,想把箭拔出來,可一動,疼得渾身發(fā)抖。
“撤!”丘處機殺開一條血路,沖到他們身邊,長劍揮舞,逼退圍上來的官兵,“往山里撤!我斷后!”
郭嘯天背起李劍,楊鐵心在后面護著,三人往山里退。官兵像瘋了一樣追上來,喊殺聲、馬蹄聲、慘叫聲,在這雪夜里炸開,把牛家村的寧靜撕得粉碎。
跑到一處陡坡,楊鐵心忽然停下腳步,對郭嘯天道:“大哥,你帶三弟走,我在這兒攔住他們!”
“不行!”郭嘯天紅著眼,眼淚掉了下來,“要走一起走!我們是兄弟!”
“兄弟就聽我一次!”楊鐵心的聲音很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萍妹和惜弱還在等你,孩子們還沒出生,你不能死!”他把鐵槍塞到郭嘯天手里,“拿著!這槍……以后交給孩子?!?/p>
說完,他轉(zhuǎn)身沖向追兵,一邊跑一邊喊:“段天德!你爺爺在這兒!有種的過來!”
“二哥!”李劍撕心裂肺地喊,掙扎著想去追,卻被郭嘯天死死按住。
郭嘯天背著他,往山上跑,腳步踉蹌,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他沒有回頭,可李劍能感覺到,他的肩膀在抖,眼淚砸在雪地上,凍成了小小的冰粒。
他們跑了很久,直到聽不到追兵的聲音,才在一塊巨石后面停下。郭嘯天把李劍放下,自己癱坐在雪地里,大口喘著氣,獵刀插在身邊,刀柄上的血已經(jīng)凍住了。
“大哥……我們等二哥吧……”李劍的聲音發(fā)顫,右肩的血把半邊身子都染紅了,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郭嘯天望著楊鐵心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漫天的風雪,和偶爾傳來的幾聲慘叫,很快又被風雪吞沒。他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啞得不像他自己:“他不會來了……你二哥……是想讓我們活下去?!?/p>
李劍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他想起楊鐵心教他扎馬步,說“腳要穩(wěn),像扎根在地里”;想起他給包惜弱削木簪,說“惜弱喜歡素凈的”;想起他喝多了酒,紅著眼說“等趕走金兵,就帶著惜弱回故鄉(xiāng),種二畝地,安穩(wěn)過日子”。
可他再也回不去了。他永遠留在了那片他想守護的土地上,變成了這漫天風雪里的一抹紅。
就在這時,山下傳來一陣馬蹄聲,越來越近。郭嘯天猛地站起來,撿起地上的鐵槍,槍尖對著山下,眼里的光比雪還冷。
“三弟,你往前面的山洞跑,去找你嫂子們?!彼穆曇艉芷届o,平靜得讓人心慌,“告訴萍妹,我對不起她,沒能陪她看到孩子出生。告訴惜弱,鐵心是條漢子,沒給楊家丟臉?!?/p>
“大哥!不要!”李劍抓住他的褲腿,指甲都嵌進了雪里,“我們一起走!我能背你!”
郭嘯天掰開他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像小時候哄受了委屈的孩子:“聽話。你得活下去,替我們看著,看著這亂世結(jié)束,看著孩子們長大,看著他們……能過上好日子?!?/p>
他轉(zhuǎn)身,朝著馬蹄聲傳來的方向走去,鐵槍拖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風雪吹起他的衣角,獵獵作響,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
“大哥!”李劍趴在雪地里,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小,最后被追兵的火把吞沒。他想喊,想追,可身體像被凍住了,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看著那個總是笑著叫他“三弟”的漢子,一步步走向死亡。
不知過了多久,山下的廝殺聲停了。風雪依舊很大,把一切都蓋住了,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李劍掙扎著站起來,右肩的箭還在里面,疼得他幾乎站不穩(wěn)。他朝著郭嘯天說的山洞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山洞里很暗,李萍和包惜弱蜷縮在角落里,聽到腳步聲,嚇得發(fā)抖:“誰?”
“是我,嫂子?!崩顒Φ穆曇艉茌p,像怕驚擾了什么。
李萍和包惜弱這才松了口氣,扶著他坐下。李萍摸到他身上的血,嚇得哭了起來:“三弟,你受傷了?嘯天和鐵心呢?他們怎么沒來?”
李劍低著頭,看著地上的石子,眼淚一滴一滴砸在上面。他說不出話,只能緊緊抱著李萍,任由她的哭聲在空蕩蕩的山洞里回蕩,像一把鈍刀子,割著每個人的心。
包惜弱沒有哭,只是望著洞口的風雪,眼神空得像口枯井。過了很久,她才輕輕開口,聲音輕得像夢囈:“我知道了……他們沒回來……對不對?”
李劍的肩膀抖了一下,點了點頭。
山洞里忽然安靜下來,只有風雪敲打著洞口的聲音,和李萍壓抑的哭聲。李劍望著洞口,那里的風雪很大,把天和地都連在了一起,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見。
他知道,郭嘯天和楊鐵心不會回來了。他們像兩株扎根在牛家村的老槐樹,把根深深地扎進了這片土地,最后,也變成了這片土地的一部分。
而他,要帶著他們的女人,他的兩位嫂嫂,他們未出世的孩子,在這亂世里,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走到春天,走到桃花開,走到孩子們穿上新棉褲和虎頭鞋,告訴他們,他們的爹,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是為了守護這片土地,才變成了天上的星星。
他抬起頭,望著洞口的風雪,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