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凌霄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袋子，里面是他剛剛在路上用棉簽采集的自己的口腔黏膜細(xì)胞。
然后，他將那個用紙巾包好的小勺子，放在了桌上。
“這個可以嗎？”
工作人員看了看，點了點頭。
辦完手續(xù)，付了加急的費用，顧凌霄走出鑒定中心，口袋里只剩下幾張零錢。
他給自己買墓地后剩余的錢，幾乎都花在了這里。
他站在街頭，看著車水馬龍，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一個將死之人，還在執(zhí)著什么呢？
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然后呢？他能給念念什么？是這副病入膏肓的身體，還是一個注定早亡的父親的名頭？
他什么都給不了。
手機(jī)震動了一下，是一條銀行的收款短信。
蘇晚把這個月的管家工資，提前打給了他。
金額后面，還附帶了一條信息，冰冷又簡短。
“滾，永遠(yuǎn)別再出現(xiàn)。”
顧凌霄看著那行字，笑了。
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他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打車去了醫(yī)院。
他沒有進(jìn)去，站在醫(yī)院對面的街角，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急診大樓的燈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看到蘇晚和沈瑾從大樓里走了出來。
蘇晚的腳步虛浮，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幾乎是靠在沈瑾的身上。
看來，孩子沒事。
顧凌霄松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沿著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
他掏出手機(jī)，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李醫(yī)生，我……想預(yù)約下一次化療?！?/p>
或許，他該再多活幾天。
至少，要等到那份鑒定報告出來。
第二天，顧凌霄沒有“滾”。
他依舊穿上了那身筆挺的管家制服，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云頂別墅。
他知道，蘇晚現(xiàn)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他，可他必須回來。
他要親眼確認(rèn)念念沒事。
開門的女傭看到他，像是見了鬼一樣，驚得后退了一步。
“你……你怎么還敢來？”
顧凌霄沒有回答，只是微微頷首，徑直走了進(jìn)去。
客廳里，蘇晚正坐在沙發(fā)上，眼下是濃重的烏青，整個人憔悴得厲害。
念念乖巧地靠在她懷里，小臉還有些蒼白，但精神看起來好了很多。
看到顧凌霄，蘇晚的身體瞬間繃緊，眼神里的恨意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
“誰讓你回來的？”
她的聲音沙啞，像磨損的砂紙。
“合同還沒到期。”
顧凌霄的回答滴水不漏，他垂著眼，不去看她，也不去看那個孩子。
“你！”
蘇晚氣得胸口劇烈起伏，但懷里的念念動了一下，她又強(qiáng)行把火氣壓了下去。
她不能在孩子面前失態(tài)。
“滾去打掃泳池，在我沒叫你之前，不準(zhǔn)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是，蘇總?！?/p>
顧凌霄轉(zhuǎn)身走向后院。
戶外的泳池波光粼粼，映著慘白的太陽，晃得人眼暈。
他拿著長桿網(wǎng)兜，一遍遍地打撈著水面上零星的落葉，動作機(jī)械而麻木。
肺部的疼痛像是野草，燒灼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一步步的朝著死神靠攏。
人家都說禍害遺千年，所以，這一切都是他的罪有應(yīng)得。
中午，沈瑾又來了，手里提著兒童營養(yǎng)師專門搭配的午餐。
他儼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態(tài)，自然地坐在蘇晚身邊，柔聲安慰著她，又親手喂念念吃飯。
那畫面，和諧得他們才是一家人。
他聽到沈瑾對蘇晚說：“晚晚，這種人留不得，太危險了。等我們的婚禮一過，就把他辭了吧?！?/p>
蘇晚疲憊地嗯了一聲，算是默許。
婚禮……
顧凌霄握著長桿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刻意避開那一家三口，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下午三點，他的手機(jī)震動了一下。
是一封加密郵件。
鑒定中心發(fā)來的電子版報告。
顧凌霄躲進(jìn)后院的工具間，這個角落陰暗潮濕，堆滿了雜物。
他靠在冰冷的墻上，顫抖著手點開了那封郵件。
屏幕的光照亮他毫無血色的臉。
他一目十行地掠過那些復(fù)雜的專業(yè)術(shù)語，直接看向最下方。
【……根據(jù)DNA基因座分析結(jié)果，支持顧凌霄為蘇憶念的生物學(xué)父親。】
親子關(guān)系概率：99.99%。
轟——
世界在這一刻，靜止了。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色彩，都離他遠(yuǎn)去。
他只能聽到自己心臟瘋狂擂動的聲音，震得他耳膜生疼。
是他的女兒。
那個會抱著媽媽的腿撒嬌，會好奇地問他是不是壞人，會因為吃到美食而開心，也會因為過敏而痛苦哭泣的小女孩，是他的親生女兒。
巨大的狂喜，如海嘯般將他淹沒。
然而，喜悅僅僅持續(xù)了不到三秒，就被更加巨大的痛苦和絕望所取代。
他有了女兒，可他馬上就要死了。
他這個父親，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
就是缺席的。
如今好不容易知道了她的存在，卻是在自己生命的倒計時里。
這是何等的諷刺！何等的殘忍！
顧凌霄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嘗到了一股濃重的鐵銹味。
他想笑，卻笑不出來，想哭，眼眶卻干澀得發(fā)疼。
整個人像是被撕 裂成了兩半，一半在狂喜，一半在哀嚎。
蘇晚……
她為什么不告訴他？
是因為恨他入骨，不愿意讓她和自己這個“混蛋”扯上任何關(guān)系？
還是說……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顧凌霄回想起五年前。
他離開后沒多久，蘇晚就和沈瑾訂婚了。
如果那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為了名聲，為了家族，她會不會將錯就錯，讓沈瑾當(dāng)了這個便宜爹？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緩緩地蹲下身，將臉埋在膝蓋里，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一個將死之人，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不知過了多久，工具間的門被推開了。
“管家叔叔，你在這里做什么？”
是念念的聲音。
顧凌霄猛地抬起頭，對上了那雙清澈無邪的大眼睛。
他的女兒，正站在門口，好奇地看著他。
“你怎么哭了？”
小女孩歪著頭，邁著小短腿走到他面前，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伸出小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