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錦,你想回去嗎?” 我輕聲問他,指尖能觸到他掌心滲出的冷汗。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青石板上微微發(fā)顫,像風(fēng)中即將折斷的蘆葦。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院外的蟲鳴漸漸稀疏,只有那兩個(gè)黑衣人如雕塑般矗立在月光里,黑袍邊緣偶爾被夜風(fēng)吹起,露出內(nèi)里暗金色的紋路。
“綿綿,” 他終于開口,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必須回去?!?/p>
我感覺心臟猛地一沉,像是墜入了冰窖。
我知道他說的是心里話,從他聽到 “父親去世” 四個(gè)字時(shí)驟然失色的臉龐,從他攥緊玉佩時(shí)泛白的指節(jié),我就知道這個(gè)溫潤如玉的少年,終究還是會選擇屬于他的人生。
“等我處理好妖族的事,” 他轉(zhuǎn)過身緊緊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發(fā)頂,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最多三年,我一定回來娶你?!?他的懷抱還是那么溫暖,可我卻覺得渾身發(fā)冷。
離別的那天清晨來得格外早。天還沒亮透,東方只泛著一點(diǎn)魚肚白,墨影和暗影已經(jīng)等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我們隱瞞了他的身份,只說他是京城人,如今家人尋來了。阿娘把連夜縫制的布鞋塞進(jìn)他包袱里,眼圈紅得像熟透的櫻桃:“回了家也要照顧好自己,記得按時(shí)吃飯?!?/p>
他重重點(diǎn)頭,然后看向我。我把他用雪蓮換來的其中一支銀簪插在他發(fā)間 —— 本該是婚禮上互相交換的物件,此刻卻成了離別的信物?!斑@個(gè)你帶著,” 我努力擠出笑容,指尖卻在發(fā)抖,“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樣?!?/p>
他沒有說話,只是突然彎腰將我緊緊抱住。我能感覺到他胸膛劇烈的起伏,能聽到他壓抑在喉嚨里的哽咽?!暗任摇!?這兩個(gè)字輕飄飄落在我耳邊,卻重得像山一樣壓在我心上。
看著他們?nèi)齻€(gè)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盡頭,我突然蹲在地上放聲大哭。阿娘走過來輕輕拍著我的背,她的手也在發(fā)抖:“傻孩子,他會回來的?!?可我們都知道,這或許只是自我安慰的謊言。
白錦行走后的日子,我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軀殼。我照舊每天上山采藥,照顧阿娘,可山間的晨露不再甘甜,傍晚的霞光也失去了暖意。阿娘的咳嗽越來越重,我把所有攢下的錢都用來抓藥,可她的身體還是一天天垮下去。
那天我剛把煎好的藥端到床邊,阿娘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亮得驚人:“綿綿,阿娘可能等不到阿錦回來了…… 你要好好活著,別太想他?!?/p>
我拼命搖頭,淚水砸在她枯瘦的手背上:“阿娘你會好起來的,等阿錦回來我們一起蓋新房子?!?/p>
她虛弱地笑了笑,指腹輕輕摩挲著我手上的薄繭:“那孩子是干大事的人,你們……” 這句話沒說完,她的手就無力地垂了下去。
阿娘走的那天,山里下了很大的雨,和我撿到阿錦的那天一模一樣。我一個(gè)人在雨中挖好了墳?zāi)梗阉嵩谀芸吹酱蹇诘纳狡律?。雨水混著淚水流進(jìn)嘴里,又苦又澀。
日子變得更加難熬。沒有了阿娘的咳嗽聲,茅草屋空曠得嚇人。我常常坐在門檻上,從日出等到日落,村口的石板路被我望穿了,卻始終等不到那個(gè)熟悉的身影。春去秋來,那支插在窗臺上的銀簪被我摩挲得愈發(fā)光亮,可它的主人卻杳無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