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七月流火。
水陸法會的高臺搭得比朱雀門的門樓還氣派,明黃色的幡旗獵獵作響,上書“普度慈航”四個斗大的金字,陽光下晃得人眼暈。高臺下烏泱泱一片人頭,汗臭、劣質(zhì)香火味、還有不知哪位鄉(xiāng)紳貢獻的幾簍子咸魚干散發(fā)出的濃郁“海味”,在熱浪里蒸騰、發(fā)酵,攪合成一股難以言喻的“人間煙火”。
圣僧玄奘,一襲洗得發(fā)白的舊袈裟,端坐蓮臺。陽光落在他光潔的頭頂,反射出一圈近乎神圣的光暈。
“諸位施主!靜心!且聽貧僧一言!”玄奘的聲音清越,穿透嘈雜,“這‘貪’之一字,猶如附骨之疽,又如夏日里嗡嗡不絕的蠅蟲!想想你們家中那壇子舍不得吃的陳年醬菜,想想隔壁老王比你多收了三斗麥子時你心頭的酸澀!這便是貪念作祟!它讓你們的心啊,比這七月酷暑還燥熱,比那咸魚干還齁人!”
臺下前排一位胖員外正偷偷用手帕抹著油汗,聞言手一抖,帕子掉進旁邊裝著咸魚的貢品簍里,頓時沾上一股濃烈腥咸。他臉都綠了。
“圣僧?。 币粋€尖細的聲音插進來,是負責維持秩序的禮部小吏,臉皺得像苦瓜,“講貪嗔癡都講了三炷香了,咱…咱能換點別的普度普度不?比如…比如這天氣?再講下去,小的怕下面有人要‘貪’圖早點回家沖涼了!”
玄奘微微蹙眉,寶相莊嚴中透著一絲被打斷的不悅:“施主此言差矣!心靜自然涼!你且看貧僧,烈日當頭,袈裟裹身,心中無貪無嗔,便如沐春風,通體舒泰!此乃佛法精妙!正所謂,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塵垢不沾,俗相不染!虛空甯宓,混然無物!無有相生,難易相成……”
那小吏眼白一翻,身子晃了晃,咕咚一聲,直挺挺栽倒在地——中暑了。旁邊幾個同樣汗流浹背的和尚趕緊七手八腳把他抬下去,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玄奘恍若未覺,繼續(xù)他的“心若冰清”大論,語調(diào)抑揚頓挫,仿佛在吟誦無上妙音。
就在這誦經(jīng)聲、汗味、咸魚味交織的混沌時刻——
嗡!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怨戾之氣,毫無征兆地,如同九幽深處探出的無形鬼爪,猛地攫住了玄奘的神魂!
“呃??!”玄奘身體劇烈一晃,莊嚴的講經(jīng)聲戛然而止,化作一聲短促壓抑的痛哼。他臉色瞬間褪盡血色,變得比身上的袈裟還要慘白。額頭上,豆大的冷汗頃刻間滲出,沿著清雋的輪廓滾落。
眼前金碧輝煌的法壇、烏泱泱的信眾、飄揚的幡旗……一切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劇烈地扭曲、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陰冷。
他的神識被那股恐怖的力量蠻橫地拖拽著,向西!向西!急速掠過繁華的長安城郭,掠過廣袤的平原,掠過奔騰的黃河,最終狠狠貫入一片沉重、壓抑、散發(fā)著亙古蠻荒氣息的連綿山脈深處——五指山!
不是那鎮(zhèn)壓著齊天大圣、尚存一絲天地靈氣的山陽,而是那終年不見陽光、陰風慘慘的山陰地脈深處!
神識“看”去,在那黑暗冰冷的地脈核心,無盡的怨毒戾氣如同黑色的巖漿般翻騰咆哮。怨氣中央,赫然禁錮著一具骸骨!
那骸骨通體瑩白如玉,本應(yīng)圣潔,此刻卻被無數(shù)暗金色、流淌著梵文符咒的鎖鏈死死纏繞、貫穿!那些鎖鏈如同活物,深深勒入骨縫,每一次細微的脈動,都激起骸骨劇烈的、無聲的震顫,仿佛承受著永無止境的酷刑。骸骨頭顱低垂,空洞的眼窩死死“望”向地脈的虛空,無盡的怨毒與悲憤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
然而,最刺目的,是那骸骨眉心!
一點殘破的、黯淡的、卻仿佛用最深的血淚凝結(jié)而成的朱砂印記!
嗡——!
當玄奘的神識觸及那點朱砂的剎那,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撕裂般的劇痛轟然爆發(fā)!
“芷……汀……?”一個塵封了不知多少輪回、陌生又熟悉到讓他心碎的名字,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帶著滾燙的巖漿和毀滅性的力量,沖破了層層疊疊的輪回封印,驟然在他識海深處炸響!
破碎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流,蠻橫地沖入腦海:
煙雨江南,小橋流水。一襲素雅青衣的少女,撐著一柄油紙傘,回眸一笑,眉間一點朱砂,明媚得勝過三春桃李。她唇瓣輕啟,似乎在喚著什么,聲音卻被時光的潮水淹沒……
月下庭園,花香襲人。年輕的僧人(那是他自己!卻又不是?。┥廴缪?,眉宇間是出塵的寶光,眼神卻溫柔得能融化冰雪。他掌心托著一枚溫潤剔透、散發(fā)著柔和金光的舍利子,鄭重地放入少女白皙的手中。少女臉頰飛紅,眼波流轉(zhuǎn),滿是羞澀與歡喜……
畫面陡轉(zhuǎn)!雷霆震怒!金色的佛掌遮天蔽日,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嚴狠狠壓下!少女驚恐絕望的臉龐在佛光中扭曲、破碎……凄厲的慘叫仿佛就在耳畔!無數(shù)金剛怒目的虛影浮現(xiàn),梵唱化作最惡毒的詛咒,一道道帶著“卍”字符文的暗金鎖鏈從虛空射出,狠狠刺穿少女的身體!血肉在金光中消融,只余下森森白骨!那點殷紅的朱砂痣在瑩白的頭骨眉心,被鎖鏈貫穿,顯得格外刺目、妖異、悲涼!最后定格的畫面,是白骨被狠狠鎮(zhèn)壓入那黑暗冰冷的五指山地脈,鎖鏈纏繞,佛印灼燒……
“噗——!”
法壇之上,玄奘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那血竟帶著點點碎金般的光澤,濺落在身前光潔的蓮臺瓣上,觸目驚心!
“圣僧!” “玄奘法師!” 臺下一片大亂。官員們驚得面無人色,百姓們更是惶恐跪倒,以為佛祖降怒。幾個大和尚連滾帶爬地沖上法壇。
玄奘卻猛地抬手,止住了他們的攙扶。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金血,胸膛劇烈起伏,眼神卻不再是方才的悲憫祥和,而是一種近乎狂亂的、被巨大痛苦和滔天憤怒灼燒后的赤紅。那眼神深處,還夾雜著一種失而復得、卻又近在咫尺卻如隔天塹的絕望深情。
“無…無妨!”他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擠出來,帶著血沫,“貧僧…貧僧只是…偶感天地不仁,以萬物為…為咸魚!”他強行把“芻狗”咽下去,換成了眼前最直觀的刺激源。
臺下一片死寂。咸魚?圣僧被咸魚熏吐血了?這…這算哪門子天地不仁?
玄奘卻不管眾人如何想,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仿佛吸入了滾燙的巖漿,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他猛地站起身,動作有些踉蹌,卻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他推開身邊攙扶的手,目光如電,掃過臺下混亂的人群,掃過驚惶的官員,掃過那幾簍子散發(fā)著“罪證”氣息的咸魚干,最后死死釘向西方天際,仿佛要穿透千山萬水,看到那地脈深處掙扎的白骨。
五指山…芷汀…佛門禁制…金剛伏魔印…
前世的愛戀,佛門的冷酷,千年的鎮(zhèn)壓,煉骨的酷刑…所有的記憶碎片在劇痛中飛速拼湊,燃起焚天之怒!
一個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念頭,如同淬火的利刃,斬斷了他心中所有名為“理智”和“佛規(guī)”的枷鎖:
救她!必須救她!哪怕此身成魔,永墮無間!
怎么救?那金剛伏魔印是佛門至強封印,以他如今這十世輪回積累的微末道行,靠近都是奢望,更遑論破除?
除非…除非能引動那禁制核心,由外而內(nèi),或許有一線契機…而能引動佛門禁制核心的,除了佛門中人,就只有…對佛門充滿極致惡意、覬覦佛門至寶(比如唐僧肉)的大妖魔!
玄奘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算計光芒。他猛地回頭,看向那個剛剛被抬下去、悠悠轉(zhuǎn)醒、正被灌著涼水的禮部小吏。
“阿彌陀佛!”玄奘忽然高宣一聲佛號,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虛弱”和“慌亂”,瞬間壓下了場中所有的嘈雜。他指著那幾簍子咸魚干,痛心疾首,聲音傳遍全場:“貧僧方才心神激蕩,正是感應(yīng)到這幾簍‘貢品’之中,蘊藏著大因果、大恐怖!它們…它們生前亦是生靈??!被如此曝曬,怨念凝結(jié),竟引動了西方大兇之地的邪戾之氣!此乃不祥之兆!非有大妖魔氣焰滔天者,不足以鎮(zhèn)此邪氛!貧僧…貧僧要即刻啟程,尋訪那西牛賀洲火焰山,找那…咳,找那積年老妖牛魔王探討佛法!以妖鎮(zhèn)邪!方能解此長安之厄!”
他這番話如同天外驚雷,把所有人都劈傻了。
圣僧被咸魚熏吐血,然后說咸魚有怨念引來了西方邪氣,所以要去找傳說中吃人不吐骨頭的牛魔王…探討佛法?以妖鎮(zhèn)邪?
這邏輯鏈條之清奇,思路之跳脫,簡直聞所未聞!
“法…法師?”禮部尚書胡子都翹起來了,“您…您是說,去找牛魔王?那個…那個吃人的魔王?”
“正是!”玄奘一臉肅穆,仿佛在說一件天經(jīng)地義之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解長安邪氛,貧僧甘愿以身飼…啊不,甘愿與那牛施主坐而論道!正所謂,放下咸魚,立地成佛…哦不,是放下屠刀!牛施主雖為妖魔,亦有向佛之心!貧僧此去,定要感化于他,讓他明白,清蒸還是紅燒,都不如放下執(zhí)念,立地…呃…吃素!”
他越說越離譜,下面的人聽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感化牛魔王?讓他吃素?圣僧這是被咸魚怨氣沖壞腦子了吧?
然而玄奘主意已定。他不再理會眾人呆滯的目光和嗡嗡的議論,一把扯下身上那件象征性的華麗錦斕袈裟(太重,礙事),只穿著里面的舊僧袍,跳下蓮臺。動作之敏捷,哪里還有半分剛才吐血的虛弱?
“諸位!時不我待!咸魚之怨,刻不容緩!貧僧去也!”他胡亂地對四周作了個揖,撥開人群,朝著西門方向,以一種近乎小跑的、與他高僧身份極不相符的狼狽姿態(tài),急匆匆地“逃”出了水陸法會現(xiàn)場。留下身后一地狼藉和無數(shù)張目瞪口呆的臉。
烈日當空,玄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長安西郊的黃土路上,僧袍沾滿了塵土。他遠離了人群,臉上那刻意裝出來的“悲天憫人”和“神神叨叨”瞬間褪去,只剩下深沉的疲憊和刻骨的焦急。
“感化牛魔王…貧僧這張嘴啊…”他一邊走,一邊懊惱地低聲嘀咕,“這借口找得…連那簍子咸魚聽了都得喊冤!可…可時間緊迫啊芷汀…”他捂著胸口,那里還在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神魂深處對那五指山陰寒地脈的感應(yīng)。那點黯淡的朱砂,如同烙印在他靈魂上的火炭。
如何精準地把自己送到牛魔王的嘴邊,還得顯得“意外”且“自然”?這是個技術(shù)活。總不能真跑到火焰山門口大喊“牛魔王,新鮮的唐僧肉,速來領(lǐng)取”吧?
正絞盡腦汁間,前方路邊的歪脖子老槐樹下,忽然傳來一陣粗魯?shù)膶υ?,伴隨著濃烈的妖氣(雖然很淡)和烤肉的焦糊味。
“哎,我說癩皮狗,你這兔子肉烤得跟黑炭似的,能吃嗎?”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抱怨道。
“你懂個屁!這叫焦香!牛大王就喜歡這個味兒!”另一個尖細的聲音不服氣地反駁,“再說了,有的吃就不錯了!蹲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盯梢,風吹日曬的,連個過路肥羊都沒有!晦氣!”
“可不是嘛!都怪那黃風怪,非說長安城水陸法會人多,唐僧肉沒準會溜達出來…溜達個鬼哦!這都幾天了?毛都沒見一根!害得我們哥倆在這啃焦兔子!”
“噓!小聲點!黃風大王耳朵尖著呢!不過話說回來,那唐僧肉…真那么神?吃了能長生不老?”
“廢話!那可是十世修行的好人!一點元陽未泄!金蟬子轉(zhuǎn)世!那肉,嘖嘖,聽說燉湯都不用放鹽,自帶佛光普照,聞一聞延年益壽,舔一舔百病全消,吃一口原地飛升……”
兩個頂著狗頭和獾頭、穿著破爛皮甲的小妖,正圍著一堆冒著黑煙的火堆,對著幾串焦黑的“不明物體”大倒苦水。
玄奘的腳步頓住了。他站在樹后陰影里,嘴角難以抑制地向上抽搐了一下。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黃風怪?盯梢?想吃唐僧肉?
他深吸一口氣,整了整滿是塵土的舊僧袍,努力讓臉上的表情顯得驚慌失措、六神無主。然后,他一步跨出樹影,用一種恰到好處、足以驚動那兩個小妖,又不會顯得太刻意的音量驚呼道:“啊呀!貧僧…貧僧的度牒呢?莫不是…莫不是掉在法會上了?這可如何是好!沒有度牒,如何通關(guān)西去,尋那牛施主探討咸魚…啊不,探討佛法??!”
他一邊“驚慌”地摸索著空蕩蕩的袖袋(度牒早被他“不小心”丟在法會上了),一邊腳步凌亂地朝著那兩個小妖的方向“慌不擇路”地走去。
“誰?!”狗頭妖和獾頭妖猛地跳起來,抄起地上的銹鐵叉,警惕地看向聲音來源。
只見一個清瘦的和尚,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僧袍,光頭在陽光下锃亮,臉上寫滿了“我很慌”、“我很無害”、“我迷路了”。他嘴里還念念有詞:“完了完了…沒有度牒,貧僧豈不是成了黑戶?萬一被官差抓去,豈不是要罰貧僧…罰貧僧吃咸魚?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兩妖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綠豆大的小眼睛里看到了難以置信的狂喜!
狗頭妖使勁吸了吸鼻子,獾頭妖則瞇著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著玄奘,重點在他光潔的頭頂和那身雖然舊但一看就很“干凈”的僧袍上逡巡。
“光…光頭?”
“舊僧袍?”
“長得…白白凈凈?”
“嘴里念叨著度牒、佛法、咸魚?”
“十世修行的好人?”
“一點元陽未泄?”
兩妖的呼吸都粗重起來,獾頭妖激動得手里的焦兔子肉都掉了。
“癩…癩皮狗…”狗頭妖聲音都在抖,爪子指著玄奘,“像…像不像黃風大王說的…那個…行走的十全大補丸?”
“何止是像!”獾頭妖一拍大腿(拍到了狗頭妖的腿上,疼得后者嗷一嗓子),“簡直是一模一樣!這氣質(zhì)!這光頭!這念叨佛法的調(diào)調(diào)!錯不了!兄弟們!肥羊…啊不,唐僧肉!自己送上門啦!”
玄奘恰到好處地露出更加“驚恐”的表情,連連擺手后退:“二位…二位施主!貧僧…貧僧只是路過!貧僧不好吃!真的!貧僧常年吃素,肉都是酸的!而且…而且貧僧有腳氣!還有…還有頭皮屑!吃了會…會拉肚子!會法力盡失!會變禿…呃,你們好像已經(jīng)禿了…總之,吃了沒好處!不如放貧僧西去,貧僧給你們念經(jīng)祈福,保佑你們…呃…烤兔子不焦?”
他越說越離譜,試圖用“腳氣”、“頭皮屑”、“拉肚子”這等粗鄙之語打消對方的食欲。
可惜,在兩個滿腦子“長生不老”、“原地飛升”的小妖聽來,這簡直是唐僧肉在謙虛!是低調(diào)的奢華!
“哈哈哈!圣僧別怕!”狗頭妖咧開大嘴,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搓著手上前,“咱們兄弟最是熱情好客!尤其是對您這種得道高僧!我們大王…嘿嘿,我們大王最是仰慕佛法了!特意派我等在此恭候大駕,請您去洞府…坐而論道!探討探討…那個…人生的真諦!還有…還有咸魚的處理方法!”
“對對對!探討咸魚!”獾頭妖也趕緊附和,生怕玄奘跑了,“我們大王洞府寬敞,伙食…呃…伙食別致!保證讓圣僧賓至如歸!來人?。】?!快把咱們的‘貴客’請回去!小心點!別磕著碰著!這可是活的金疙瘩!”
隨著他一聲吆喝,樹叢里又呼啦啦鉆出四五個奇形怪狀的小妖,拿著麻繩和一口…似乎是用來裝豬的破麻袋?他們看著玄奘的眼神,綠油油的,充滿了對“大補丸”的渴望。
玄奘象征性地掙扎了兩下,嘴里喊著“使不得!使不得!貧僧自己會走!”、“哎呀!別碰貧僧的腳!真的有腳氣!”、“繩子太粗了!勒得貧僧念不出經(jīng)了!”,身體卻無比“配合”地被小妖們捆了個結(jié)實,然后被小心翼翼地(主要是怕弄掉肉)塞進了那個散發(fā)著可疑氣味的破麻袋里。
視野陷入黑暗,身體隨著小妖們顛簸的腳步搖晃著。麻袋外傳來小妖們興奮的議論:
“發(fā)了發(fā)了!這回真發(fā)了!黃風大王肯定重重有賞!”
“還是癩皮狗你鼻子靈!聞出這和尚‘香’!”
“那是!我這鼻子,比諦聽差不了多少!快走快走!夜長夢多!”
“哎,你們說,清蒸還是紅燒?我聽說燉湯最補…”
“蠢貨!當然是獻給牛大王!咱們頂多…嘿嘿…分點湯喝!”
玄奘蜷縮在麻袋里,臉上的驚慌早已消失無蹤。黑暗中,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眼神卻銳利如刀,穿透了粗糙的麻袋纖維,仿佛看到了那火焰翻騰的魔窟深處。
牛魔王…貧僧來了。
芷汀…這一次,我絕不會再放手!
麻袋外,小妖們抬著他們以為的“大補丸”,興高采烈,腳步輕快,朝著火焰山方向疾行,渾然不覺自己扛著的,是一個何等危險的、心甘情愿踏入地獄的復仇之魂。黃土路上,只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和玄奘若有若無、帶著血腥味的低語,消散在燥熱的西風里:
“金剛伏魔印…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