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瑩默默地轉(zhuǎn)身,沒有再看他們一眼,也沒有走向村寨的方向。晨光中,她的腳步堅定地踏上了玉帶溪畔那條蜿蜒的小徑,朝著上游,朝著那座早已廢棄的、娘親生前獨居的守山小屋走去。
? ? ? ?推開吱呀作響、布滿灰塵的木門,小屋內(nèi)的景象簡單而陳舊。陽光透過蒙塵的窗欞,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塊。屋角,一張粗糙的木桌上,靜靜地立著一個同樣粗糙的陶土罐子。罐子里,插著一截早已枯死、呈現(xiàn)出黯淡灰白色的……竹子。
? ? ? ?琴瑩的心猛地一顫。這就是娘親當(dāng)年帶出來的那截銀竹?它失去了龍穴的滋養(yǎng),最終連那點死寂的銀光也徹底消散,化為了徹底的灰白。
? ? ? ?她走上前,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觸碰那冰冷的灰白竹身。就在指尖接觸的剎那,懷中那塊屬于龍神的逆鱗,再次傳來一陣清晰的、溫?zé)岬牟珓樱∨c此同時,她心中那根連接著龍穴青竹的、纖細卻堅韌的感應(yīng)之弦,也輕輕地、共振般地跳動了一下!
? ? ? ?一股難以言喻的明悟涌上心頭。
? ? ? ?琴瑩取下頸間那塊碧光內(nèi)蘊的逆鱗。它在她掌心溫順地躺著,如同擁有了生命。她小心翼翼地,將它輕輕放在了那截灰白的枯竹旁邊。
? ? ? ?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
? ? ? ?那截灰白的枯竹,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朽木,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底部開始,悄然浸潤開一抹極其微弱、卻無比純粹的……翠色!那翠色沿著竹身緩慢地向上蔓延,雖然只染綠了短短的一小截,如同初春枝頭最嫩的芽尖,卻煥發(fā)出一種令人心顫的、微弱而頑強的生機!
? ? ? ?于此同時,掌心的逆鱗也微微亮起,碧綠的光芒柔和地籠罩著那抹新生的翠色,仿佛在無聲地交流、滋養(yǎng)。
? ? ? ?一種奇異的連接感瞬間貫通!一端是龍穴深處那叢日漸衰微卻依舊在頑強搏動的青竹本源,一端是這守山小屋內(nèi)依靠逆鱗之力重新煥發(fā)一絲生機的灰白枯竹!而琴瑩,就是這道跨越生死、連接本源與新生的……橋梁!是契約的維系者!
? ? ? ?她緩緩在小屋的泥地上跪坐下來,閉上雙眼。意識沉入那片奇異的連接之中。
? ? ? ?她“看”到了。龍穴深處,那叢青竹在清冷的星輝下微微搖曳,竹身依舊翠綠,卻隱隱透出一絲力不從心的黯淡,如同燃燒過久的燭火。它的根系,深深地扎入墨玉潭水旁的巖地,但更深處,那連接著龍神遺骸和大地靈脈的核心處,無數(shù)道細微卻猙獰的黑色裂痕,如同蛛網(wǎng)般蔓延、加深……這就是“終劫”的印記,是地脈崩解的傷痕。
? ? ? ?而另一端,守山小屋中,依靠逆鱗之力重新煥發(fā)的那一小截翠竹,雖然生機微弱,卻像一顆被重新點燃的火種,頑強地燃燒著。它的根系,仿佛穿透了小屋的泥地,深深地扎入了玉帶溪畔濕潤的土壤,嘗試著與這片廣袤的山野重新建立聯(lián)系。它像一個新生的、脆弱的節(jié)點,努力地汲取著溪流的滋養(yǎng)、山風(fēng)的撫慰、日月的精華,試圖將這份微弱的生機,反向傳遞回那搖搖欲墜的本源,如同為將熄的燭火送去一縷微弱卻持續(xù)的風(fēng)。
? ? ? ?守護,不是固守死物……而是……在終劫之后……尋找……新生的……可能……
? ? ? ?龍神最后的話語,如同洪鐘大呂,在琴瑩靈魂深處轟然回響。
? ? ? ?一滴溫?zé)岬臏I,毫無征兆地滑過琴瑩的臉頰,滴落在小屋布滿灰塵的泥地上,洇開一個小小的、深色的圓點。
? ? ? ?她睜開眼,目光掃過那截重?zé)ㄒ唤z生機的翠竹,最后落在那塊靜靜躺在旁邊的、散發(fā)著溫潤碧光的逆鱗之上。清晨的陽光透過蒙塵的窗欞,斜斜地照射進來,恰好落在那抹新生的翠色和碧綠的鱗片上,將它們共同籠罩在一片朦朧而圣潔的光暈里。
? ? ? 琴瑩伸出手,不是去拿逆鱗,而是極其輕柔地、如同撫摸嬰兒般,觸碰著那截新綠。指尖傳來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動感,那是生命的律動,是希望的萌芽,更是沉甸甸的、不容退縮的責(zé)任。
? ? ? ?屋外,玉帶溪的流水聲潺潺不絕,如同大地母親永恒的低語。陽光灑在溪面上,碎金般跳躍。神龍洞那黝黑的入口,在遠處的山影里沉默著,像一個深藏的秘密。
? ? ? ?琴瑩站起身,走到小屋門口,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門外,山野蔥蘢,萬物生長。溪流對岸,村寨的方向升起幾縷炊煙,平凡的人間煙火氣隨風(fēng)飄來。
? ? ? ?守護,已然開始。而終劫的腳步,也從未停止靠近。玉帶溪的水溫變得更加無常,有時冰冷刺骨,有時又燙得能煮雞蛋。渾濁的泥沙不時翻涌上來,偶爾還能看到翻著白肚的死魚。山里的鳥獸徹底亂了套,野豬成群結(jié)隊地沖下山拱莊稼,平時溫順的鹿群也顯得焦躁不安。晴朗的夜里,神龍洞方向傳來的低沉嗡鳴越來越頻繁,像大地在痛苦地呻吟。
? ? ? ?村子里也起了變化。好些人莫名地渾身乏力,做噩夢,夢見被黑水追趕,被石頭壓住胸口喘不過氣。葛老爹在一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沒了氣息,臨死前他讓人悄悄給琴瑩捎了句話:“地氣亂了,龍王爺……撐不住了。讓大伙兒……離洞遠點……”
? ? ? ?琴瑩守在小屋里,日復(fù)一日地坐在那截新翠的竹子旁。月光灑下時,她握著逆鱗,閉目凝神,嘗試著引導(dǎo)溪畔草木的靈氣,如同涓涓細流,匯入那新生的翠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兩道“生機線”的搏動:一道通往龍穴深處,像一根緊繃欲斷的琴弦,每一次微弱的震顫都牽扯著她的心;另一道則來自腳下的土地,雖細若游絲,卻帶著泥土的溫厚和溪水的清冽,頑強地注入新竹之中,又努力地反哺向那遙遠的本源。
? ? ? ?日子在無聲的守望與日益加劇的異象中滑過。阿巖偶爾會來,將一些熏好的野味或新鮮的菌子悄悄放在小屋門口,從不打擾。琴瑩知曉,這份無聲的關(guān)懷,是她在這注定孤寂的守護之路上,唯一來自人間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