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第七天的清晨，終于有了停歇的跡象。
厚重的烏云裂開幾道縫隙，漏下慘淡的天光。
我和青蘅，像兩只從泥潭里爬出來的老鼠，狼狽不堪地站在了天機閣巨大的陰影之下。
眼前是高聳入云的黑色石墻，冰冷、厚重，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上面刻滿了繁復而古老的符文，隱隱流動著青白色的微光。
巨大的黑鐵城門緊閉著，門環(huán)是猙獰的獸首，散發(fā)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嚴氣息。
這就是鎮(zhèn)妖司的核心，天機閣。一個進去就未必能活著出來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
左臂的妖紋灼痛如同跗骨之蛆，那張“甲字三號”的臉皮，在皮膚下不安地躁動、抽搐，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它撐不了多久了。
我必須盡快進去，找到新的“養(yǎng)料”，或者……找到答案。
“什么人？！”城墻上傳來厲喝。
幾個穿著同樣玄黑軟甲、手持符文長戟的守衛(wèi)。
居高臨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瞬間鎖定了我們。
我強忍著左臂的劇痛，挺直了腰背（模仿著“甲字三號”那略帶倨傲的姿態(tài)），從懷里摸出那塊沾著血污和泥水的黑鐵腰牌——“甲字三號”。
雨水沖刷下，那陰刻的四個字顯得有些模糊。
“鎮(zhèn)妖司，甲字三號！奉命帶回重要目標！”我扯開嗓子，努力讓那模仿來的沙啞聲音穿透雨后的寂靜，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同時，我側(cè)過身，露出被我半擋在身后的青蘅，以及她懷里緊緊抱著的、那把斷弦的紫檀木琵琶。
城墻上的守衛(wèi)目光銳利如鷹，在我臉上（那張正在痛苦抽搐的假臉）和腰牌上來回掃視。
最終，停留在了青蘅和她懷中的琵琶上。
他們的眼神里，似乎掠過一絲極細微的了然和……貪婪？
沉重的絞盤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那扇巨大的黑鐵城門，緩緩地、沉重地打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一股混合著陳年香灰、冰冷石壁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腥氣的味道，撲面而來。
“甲字大人，請?！币粋€守衛(wèi)的聲音從門縫里傳來，聽不出情緒。
我回頭看了一眼青蘅。
她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前方巨大的城門陰影，小小的身體不易察覺地瑟縮了一下。
我伸出手，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腕。
“跟緊我?！甭曇粢琅f沙啞，卻不由自主地放低了些。
拉著她，邁步走進了那道門縫。
身后，厚重的城門轟然關閉，隔絕了外面慘淡的天光。
眼前是一條幽深、狹窄、僅靠墻壁上稀疏火把照亮的甬道。
濕冷的石壁仿佛能吸走人身上最后一點熱氣，只有我們兩人單調(diào)的腳步聲在死寂中回響。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
青蘅的手腕在我掌心微微顫抖。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她懷里的琵琶柄上來回摩挲，像是在尋找某種慰藉。
突然，她的指尖停在了一個凹陷處，輕輕一扣。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死寂甬道中卻清晰無比的機括彈動聲響起！
我全身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猛地低頭看去。
只見那琵琶的共鳴箱底部，竟然悄無聲息地彈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一截不足半尺長、通體泛著溫潤青玉光澤、
上面纏繞著古老玄奧符文的劍鞘，從里面緩緩探了出來！
嗡——?。。?/p>
就在那截青色劍鞘完全顯露的瞬間！
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劇烈刺痛，狠狠捅進了我的識海！
又像是有人用最粗糙的砂石，在剮蹭著我的靈魂！
“呃啊——！” 我悶哼一聲，眼前猛地一黑，雙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倒在地！
左臂上的妖紋如同被澆了滾油的活蛇，瘋狂地扭曲、暴突！
皮膚下的那張“甲字三號”的臉皮，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嗤嗤”聲，邊緣處甚至開始卷曲、焦化！
三百年來！整整三百年！
我吞噬過無數(shù)面孔，忍受過無數(shù)亡魂的尖嘯，經(jīng)歷過妖力反噬的萬蟻噬心！
卻從未感受過如此純粹、如此直接、仿佛能徹底湮滅我存在的劇痛！
這痛楚的源頭，直指那截小小的、青玉般的劍鞘！
“這……這是？” 我強忍著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死死盯著那截從琵琶里彈出的劍鞘。
青蘅似乎也愣住了。
她空洞的眼睛“望”著手中的琵琶，臉上第一次浮現(xiàn)出極其復雜的神色。
混雜著茫然、困惑，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
她緩緩地、遲疑地伸出手，不是去碰那琵琶，而是伸向了我——那只因為劇痛而死死抓住自己左臂、指甲幾乎深陷進皮肉里的右手。
她的指尖冰涼，觸碰到我因極度痛苦而痙攣的手背。
“這是……” 她停頓了很久，空茫的眼窩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極其縹緲的光芒一閃而逝，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
然后，她用一種近乎夢囈般的、帶著奇異顫抖的聲音，輕輕說道：
“這是你的東西?！?/p>
她摸索著，小心翼翼地將那截溫潤如玉、纏繞著古老符文的青色劍鞘，從琵琶的暗格里完全取了出來。
動作輕柔得仿佛捧著易碎的珍寶，然后，將劍柄的一端，向著我的方向遞了過來。
“我聽見……” 她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悲憫，“它在哭。”
嗡——！
那截青玉劍鞘被她握在手中，朝向我的瞬間，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尖銳的無形力量，如同實質(zhì)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喉嚨里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我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潮濕的石壁上，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
不行！這東西……這東西會要了我的命！
它會徹底激發(fā)我的妖力反噬，讓我在這天機閣的心臟地帶，立刻現(xiàn)出原形！
“不！拿開！” 我?guī)缀跏撬缓鸪鰜恚曇粢驗闃O致的痛苦和恐懼而扭曲變形，再也顧不上什么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