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小學的教書先生,院里出了名的算盤精,一分錢能掰成八瓣花的主兒。
此時,閻埠貴鼻梁上架著副斷了一條腿用線綁著的眼鏡,一眼就看見了陸少平。
下一秒,目光就落在他手里拎著的那袋明顯是糧食的口袋,以及夾著的油紙包!
那油紙包,閻埠貴太熟了。
廠里發(fā)的福利,多半是豬板油或者五花肉!
他眼睛瞬間亮了,趕緊捏住車閘。
吱嘎一聲停在陸少平跟前,臉上堆起那副文化人特有的、帶著點算計的笑。
“喲,少平回來啦?”
“嚯,這是…廠里發(fā)的福利?這么大塊肉?看著得有斤把重吧?肥膘真厚實,熬油能出不少呢!”
他嘴里嘖嘖有聲,一副替陸少平高興的模樣,可那眼神里的饞勁兒都快溢出來了。
“少平啊,你看,你這剛調了新工作,又領了這么大塊肉,這可是雙喜臨門?。 ?/p>
“走走走,去三大爺家坐坐。正好,我那兒還有二兩珍藏的高碎茶葉,咱爺倆泡壺茶,好好嘮嘮嗑?!?/p>
“你爹媽走得早,三大爺我看著你長大的,有啥事兒,跟三大爺說說,三大爺給你參謀參謀?!?/p>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就想來拉陸少平的胳膊。
那架勢,恨不得立刻把他連人帶肉拽回自己家去。
陸少平心里跟明鏡似的。
嘮嗑?解悶兒?
怕是聞到肉味兒,想蹭他這塊五花肉才是真!
陸少平腳步都沒停,身子一側,輕巧地避開了閻埠貴伸過來的手。
他眼皮都沒抬一下,聲音平淡得像白開水:“謝了三大爺,茶就不喝了?!?/p>
“我這剛領的肉,得趕緊回家收拾收拾,燉上。晚了,味兒就跑了?!?/p>
說完,他拎著口袋,夾著肉,徑直從閻埠貴身邊走了過去,腳步半點沒帶猶豫的。
閻埠貴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像刷了層漿糊。
他伸出去的手還懸在半空,尷尬地晾在那兒。
“哎…少平,少平你等等…”閻埠貴趕緊推著車追了兩步,聲音里帶著點急。
“你看你這孩子,急啥?肉啥時候不能燉?三大爺跟你嘮嘮嗑,也是關心你嘛!”
“你爹媽不在了,咱院兒里,就數(shù)三大爺文化高,懂得多。你這新工作,采購科是吧?”
“那里面門道可多了,三大爺給你講講經驗,省得你走彎路不是?”
他追著陸少平的背影,嘴里叭叭個不停,試圖用經驗和關心把人留住。
陸少平頭都沒回,只撂下一句硬邦邦的話,砸在閻埠貴臉上。
“不勞三大爺費心,經驗我自己能攢。”
“肉涼了,燉出來不香。”
話音落下,他人已經拐進了四合院的大門洞,留下閻埠貴一個人站在胡同口,推著破車,風中凌亂。
閻埠貴那張清瘦的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活像開了染坊。
臊得他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鉆進去!
這小子!
油鹽不進!
不識好歹!
他閻埠貴好歹是個文化人,小學教員,主動放下身段請他喝茶,那是給他臉!
結果呢?
熱臉貼了冷屁股!
還肉涼了燉出來不香?呸!
不就是舍不得那點肉嗎?
摳門玩意兒!跟他爹媽一個德行!
閻埠貴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手指頭哆嗦著指著陸少平消失的方向,嘴唇哆嗦了半天,愣是沒憋出一個字來。
最后,他只能狠狠啐了一口,推著那輛破自行車,罵罵咧咧地往家走。
“小兔崽子…沒教養(yǎng)…活該爹媽走得早…”
陸少平才懶得管閻埠貴在后面怎么跳腳。
他抱著糧食口袋和那塊油汪汪的肥膘肉,穿過前院鬧哄哄的雞飛狗跳,徑直回了自己那間小屋。
門一關,插銷一插。
世界清凈了。
他把糧食口袋小心放好,解開油紙包。
嚯!一塊巴掌大、肥瘦相間的五花肉露了出來,肥的部分白嫩,瘦的部分紅潤,看著就新鮮!
就是它了!
陸少平麻利地找出家里那口小鐵鍋,舀了點水,把肉洗了洗。
找出家里僅有的幾樣調料:一小塊老姜,剝了皮拍散;一小撮花椒;還有瓶底剩下不多的一點醬油。
糖?沒有!
這年頭糖金貴。
油?有!
那塊板油正好派上用場。
他先把那塊雪白的板油切成小塊,扔進鍋里,點上小火慢慢熬。
滋滋啦啦的聲音響起來,白色的豬油一點點被逼出來,鍋里漸漸變得油汪汪的。
一股濃郁的油脂香氣開始在小屋里彌漫。
熬油渣的功夫,他把那塊五花肉切成麻將塊大小,放在一邊備用。
等鍋里的板油熬得差不多,油渣變得金黃酥脆,他用漏勺把油渣撈出來,撒上點鹽粒,放在碗里。
這是待會兒解饞的小零嘴。
鍋里的豬油清亮亮的,冒著誘人的小泡。
陸少平把切好的五花肉塊倒進鍋里,刺啦一聲!
熱油瞬間包裹住肉塊,爆炒起來。
濃郁的肉香,霸道地沖破了鍋蓋的束縛,像長了翅膀似的,從小屋的門縫、窗戶縫里鉆了出去!
這香味兒,太霸道了!
純正的豬油香,帶著高溫煎炸后特有的焦香,濃郁、醇厚,勾魂奪魄!
與此同時,前院的雞飛狗跳暫時消停了點,但中院易中海家門口,又聚了一小撮人。
賈張氏正拍著大腿,唾沫星子橫飛地對著易中??薷F賣慘。
“一大爺,您可得給我們做主??!”賈張氏拍得炕沿砰砰響,一張老臉因為激動和饑餓扭曲著。
“廠里答應這個月的福利,這都拖多少天了?說好的米面油呢?肉呢?”
“您看看,您看看!”她一把拽過縮在炕角的棒梗,指著孩子蠟黃的小臉。
“我孫子棒梗,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得前胸貼后背!家里就剩點棒子面,熬的粥清得能照見人影兒!”
“孩子餓啊,餓得嗷嗷哭。這要是再沒點油水墊補,指不定又得出去…出去順點啥填肚子!”
她這話里話外的威脅,赤裸裸的。
棒梗要是餓急了再偷東西,鬧出事兒來,可別怪她沒提前打招呼!
秦淮茹也紅著眼圈幫腔,聲音帶著哭腔:“一大爺,棒梗這孩子…最近是有點管不住手?!?/p>
“昨兒還…還摸了后院李大媽家窗臺上曬的倆蘿卜干…”
“這要是再吃不飽,我真怕他…怕他闖出更大的禍來??!”
“到時候,丟的可是咱們整個院兒的臉!”
這話一出,旁邊幾個家里也有半大小子的鄰居臉色都變了。
這年頭,誰家不緊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可要是真餓急了去偷東西,被逮住,整個院子都跟著丟人!
旁邊幾個端著飯碗、碗里清湯寡水沒啥油星的鄰居,也跟著幫腔,主要是家里也緊巴。
“是啊一大爺,廠里不是說這個月有內部福利嗎?都拖好幾天了!供銷社那邊啥都緊,有票都換不著東西!廠里采購科不是挺能耐嗎?咋還沒動靜?”
“家里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真快揭不開鍋了!”
“一大爺,您是咱們院的主心骨,又是廠里德高望重的八級老師傅!您說話頂用。您去找廠長說說,找后勤問問,這福利啥時候發(fā)???總不能讓大家伙餓著肚子干活吧?”
這話一出,立刻引來一片附和:
“對對對,一大爺您面子大!”
“您去廠里說句話,保管好使!”
“我們可就指著您了,一大爺!”
眾人七嘴八舌,把易中海捧到了高處。
易中海心里那點管事大爺?shù)奶摌s得到了極大滿足,但同時也像被架在了火上烤。
他努力端著那副沉穩(wěn)持重的架子,清了清嗓子,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
“街坊鄰居們,大家的心情,我理解!”易中海聲音帶著慣有的悲憫和權威。
“廠里福利延遲,確實讓大家伙兒日子緊巴了。這事兒,我易中海記在心里!”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一種舍我其誰的擔當。
“這樣,明天一早,我就去廠里,親自找李副廠長反映情況!我這張老臉,在廠里多少還有點分量。一定把大家的困難,如實向領導匯報!”
“爭取盡快,把該發(fā)的福利,給大家伙兒落實到位!”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帶著不容置疑的承諾。
賈張氏和秦淮茹臉上立刻露出喜色,周圍鄰居們也松了口氣,紛紛說著奉承話。
“還得是一大爺!”
“就是,一大爺出馬,一個頂倆!”
“有您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
易中海聽著這些恭維,心里那點被陸少平當眾懟道德天尊的憋屈也散了不少,臉上露出些許矜持的笑意。
此時。
陸少平那小屋飄出的肉香,霸道得很!
紅燒肉的油潤醇厚混著冰糖炒出的焦糖甜香,跟長了腿兒似的,順著門縫窗縫就往外鉆,絲絲縷縷往人鼻子里鉆,往心里頭撓!
這股子香風兒,可正撞上中院那場聲討大會。
賈張氏那點干巴巴的餓啊餓的哭嚎聲還懸在半空沒落地呢,這股子香風兒就猛地灌了眾人一鼻子!
“嗯?嘶!”
賈張氏那哭喪臉猛地一抽,鼻翼翕動,使勁兒嗅了兩下,拍大腿的動作都僵住了。
“啥味兒這是?紅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