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車回到那個冰冷的“家”,沖進玄關(guān),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蛷d里空無一人,只有窗外透進來的、慘淡的暮色。
“蘇晚!”我的聲音嘶啞,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急切,“蘇晚!”
客臥的門緊閉著。我?guī)撞經(jīng)_過去,用力拍打著門板:“蘇晚!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開門!”
里面一片死寂。
“蘇晚!”我提高了音量,掌心拍在冰冷的門板上,震得生疼,“我有話問你!開門!”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隨著那沉默的延長,一點點纏緊心臟。她會不會…走了?在我終于窺見真相的這一刻,徹底離開?
這個念頭讓我瞬間失控。我后退一步,抬起腳,用盡全身力氣——
“砰!?。 ?/p>
一聲巨響,門鎖應(yīng)聲而斷!單薄的房門猛地彈開,撞在后面的墻壁上。
房間里沒有開燈,光線昏暗。蘇晚果然在。她就站在窗邊,背對著我,肩膀繃得緊緊的,像一張拉滿的弓。突如其來的巨響讓她猛地轉(zhuǎn)過身,臉上血色盡失,寫滿了驚愕和一絲來不及掩飾的…受傷?
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又飛快地掃過我手里捏著的、皺巴巴的彩色包裝紙。那一刻,她眼中所有的情緒——驚愕、受傷、疲憊——都瞬間凝固了,然后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劇烈地波動起來,最終化為一種深不見底的、近乎絕望的灰敗。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下意識地扶住了窗框,才勉強站穩(wěn)。
“你…去了那里?”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的了然。她看著那些包裝紙,眼神空洞,仿佛透過它們,看到了自己過去三年里所有無聲的付出和一次次冰冷的失望。
我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一步步走進房間,逼近她。手里那些彩色的紙片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發(fā)麻。我死死盯著她的眼睛,試圖從那片灰敗中找到一絲光亮。
“為什么?”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磨出來的,“蘇晚,你告訴我為什么?!” 我揚起手中的包裝紙,像舉著控訴的證物,“這些是什么?這些字條又是什么?!‘老婆做的甜點很好吃’?‘她好像瘦了’?”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你告訴我‘不熟’?!告訴我你只是我記憶錯亂隨便抓住的標(biāo)簽?!那你告訴我,這些是什么?!”
我步步緊逼,直到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上沾染的濕氣,能感受到她身體因為壓抑情緒而發(fā)出的細微顫抖。
“你明明…明明一直…” 后面的話卡在喉嚨里,被巨大的情緒堵得死死的。是憤怒?是心疼?是鋪天蓋地的悔恨?分不清了。我只知道心口痛得快要炸開。
蘇晚猛地抬起頭,那雙總是平靜或疏離的眼睛,此刻像燃盡了所有希望的灰燼,只剩下冰冷的余溫。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瞬間爬滿了她蒼白的臉頰。她沒有哭出聲,只是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唇瓣泛出青白色,身體因為強忍而抖得如同風(fēng)中的落葉。
“是什么?”她終于開口,聲音破碎得像摔在地上的玻璃,帶著一種近乎凄厲的嘲諷,“林嶼,你告訴我是什么?是犯賤!” 最后兩個字,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積壓了太久太久的痛苦和屈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向我,也扎向她自己。
“是我犯賤!是我傻!” 淚水決堤般奔涌,她再也控制不住,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明明知道你心里只有你的案子!只有你的勝訴率!只有你的林大律師的招牌!明明知道你娶我…不過是因為你爺爺病重時的心愿!不過是因為我剛好符合一個‘家世清白、性格溫順’的擺設(shè)要求!”
她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自嘲的悲涼,每一個字都像沾著血:“是我傻!是我以為…以為時間久了,石頭也能捂熱!是我每天像個笑話一樣,變著花樣做那些甜點!像個賊一樣,偷偷塞進你的公文包!像個傻子一樣,期待著你哪怕有一次…一次!會帶回來一個空盒子!會跟我說一句‘還行’!”
她搖著頭,淚水大顆大顆砸落在地板上:“沒有…一次都沒有…林嶼…一次都沒有!它們就像垃圾一樣,被你遺忘在辦公室的某個角落,最后被清潔工收走!或者…或者像這些紙一樣,”她指著被我捏在手里的包裝紙,指尖顫抖,“被你像收集某種…某種可笑的戰(zhàn)利品,鎖在那個積滿灰塵的抽屜里!滿足你偶爾想起時,那點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愧疚感嗎?!”
她的控訴像狂風(fēng)暴雨,將我徹底淹沒。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得我頭暈?zāi)垦?,搖搖欲墜。原來真相遠比我想象的更加不堪,更加令人窒息。那個在舊公寓抽屜里窺見的深情碎片,此刻被蘇晚血淋淋地撕開,露出了底下經(jīng)年累月的、早已化膿潰爛的傷口。巨大的愧疚和心痛像海嘯般將我吞噬,幾乎站立不穩(wěn)。
“不是的…蘇晚…”我艱難地開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試圖辯解,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辯解的資格。那抽屜里的珍藏,此刻在她悲憤的控訴下,顯得如此蒼白可笑,甚至…更傷人。
“不是什么?!”蘇晚猛地打斷我,她向前一步,通紅的眼睛里燃燒著痛苦和憤怒的火焰,直直地逼視著我,“不是愧疚?那是什么?林嶼!你告訴我!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在過去的三年里,除了那份冷冰冰的、隨時等著我簽字的離婚協(xié)議,除了把我當(dāng)成一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擺設(shè),除了把我那些小心翼翼捧到你面前的心意當(dāng)成垃圾丟掉或者當(dāng)成某種…戰(zhàn)利品收藏起來滿足你那點可憐的自尊…你給過我什么?!”
她的質(zhì)問如同利刃,一刀刀凌遲著我。我張著嘴,喉嚨卻像被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是啊,我給過她什么?除了無盡的忽視和冰冷的協(xié)議,還有什么?那份抽屜里的“珍藏”,此刻看來,更像是對她付出的一種無聲的、殘忍的嘲諷。
巨大的無力感和自我厭棄感將我徹底擊垮。我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才勉強支撐住身體。手里的包裝紙飄落在地上,像幾片失去生命的枯葉。我看著她布滿淚痕的臉,看著她眼中燃燒的絕望和痛苦,心口痛得像被生生剜去一塊。
“對不起…” 除了這三個蒼白無力到極點的字,我再也說不出任何東西。巨大的悔恨和心痛幾乎將我撕裂。
“對不起?”蘇晚重復(fù)著,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充滿了極致的諷刺和心死般的疲憊,“林嶼,你的對不起,遲了三年,也…太廉價了?!?/p>
她眼中的火焰似乎在這一刻徹底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灰燼。她抬手,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但那動作更像是在擦去某種最后的不甘和軟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挺直了那一直微微佝僂著的背脊,目光越過我,投向門外那片空曠冰冷的客廳,聲音低沉而決絕:
“我們…還是按協(xié)議來吧。等你身體再好些…就去辦手續(xù)。這個‘家’…你愿意住就住著。我會盡快搬出去?!?/p>
說完,她不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一團令人厭惡的空氣。她側(cè)過身,從那扇被我踹壞的門邊,一步一步,異常緩慢卻異常堅定地走了出去。腳步聲在空曠的客廳里回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千瘡百孔的心上。
她走進了廚房。很快,里面?zhèn)鱽砹溯p微的、熟悉的動靜——碗碟碰撞的輕響,水龍頭流水的聲音。她在清洗東西,動作依舊很輕,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又像是在努力維持著生活最后一絲表面的平靜。
我像個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同樣冰冷的地板上。客臥門口散落著那幾張被我?guī)淼牟噬b紙,像幾塊刺眼的補丁,嘲笑著我的愚蠢和遲來的醒悟。蘇晚最后那個決絕的眼神,那句冰冷的“按協(xié)議來”,如同最凜冽的寒風(fēng),將我徹底凍結(jié)。
結(jié)束了?就這樣結(jié)束了?在我終于看清自己的心,在我終于明白那份失憶后的本能從何而來之后?
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