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念頭突然閃過——陳陽似乎無意中提起過，我以前大部分時間住在公司附近的一套舊公寓里，為了加班方便。那里，會不會留下什么？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無法遏制。我翻出手機，通訊錄里一片空白，幸好陳陽之前為了方便聯(lián)系，幫我重新存了他的號碼。我撥了過去，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
“林律？怎么了？身體不舒服？”陳陽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迷糊和緊張。
“陳陽，”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以前住的那套舊公寓…地址給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好幾秒，然后是陳陽明顯變得小心翼翼的聲音：“舊公寓？林律，你現(xiàn)在需要靜養(yǎng)，那邊很久沒人住了，灰大得很…”
“地址。”我打斷他，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又是一陣沉默，陳陽似乎在那邊重重地嘆了口氣：“好吧…地址我短信發(fā)你。鑰匙…鑰匙應該在書房那個黑胡桃木書桌最上面的抽屜里。林律，你…你確定要去？蘇小姐那邊…”他欲言又止。
“別告訴她?！蔽夜麛嗟卣f，隨即掛斷了電話。
很快，地址和門牌號發(fā)了過來。我按照陳陽說的，在書房那個冰冷寬大的黑胡桃木書桌最上面的抽屜里摸索，果然找到一把落滿灰塵的銅鑰匙。看著這把鑰匙，心臟莫名地跳快了幾分，仿佛握著通往某個禁忌之地的通行證。
沒有猶豫，我拿起鑰匙，甚至顧不上換掉身上半濕的衣服，直接出門打車。身體還很虛弱，動作有些發(fā)飄，但心里那股強烈的探尋欲支撐著我。
舊公寓在一個略顯陳舊的小區(qū)里。樓道狹窄，光線昏暗，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霉味和灰塵的氣息。我用那把冰涼的銅鑰匙打開了門。
一股濃重的灰塵和久未通風的沉悶氣味撲面而來，嗆得我咳嗽了幾聲。公寓不大，一室一廳的格局，陳設極其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簡陋?？蛷d只有一張舊沙發(fā)和一張小茶幾，臥室只有一張床和一個衣柜。到處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顯然很久無人踏足。
這里的確像個臨時落腳點，符合一個工作狂只用來睡覺的地方。心里涌起一陣巨大的失望。難道真的一點痕跡都沒有？
我不死心，開始在房間里仔細翻找。拉開衣柜，里面只有寥寥幾件換洗的襯衫和西裝。床頭柜抽屜里空空如也。書桌…我走向臥室角落那張同樣落滿灰的小書桌。桌面空無一物，我拉開抽屜。
第一個抽屜，幾支沒水的筆，一疊過期票據(jù)。
第二個抽屜，空的。
只剩下最底下的那個抽屜。我蹲下身，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涼。拉了一下，很沉，似乎卡住了。我稍微用力。
“哐當?！?/p>
抽屜被拉開。映入眼簾的不是文件，也不是雜物。
是一堆五顏六色的、被仔細壓平疊放好的…包裝紙。
花花綠綠，材質各異，有印著可愛卡通圖案的，有素雅牛皮紙的，還有帶著蕾絲花邊的…每一張都被小心翼翼地撫平，邊角對齊，整整齊齊地碼放在抽屜里，堆得滿滿當當，像一座小小的、沉默的紙山。
我愣住了，下意識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張。是一張淡粉色的紙，上面印著小小的草莓圖案，右下角用娟秀的字體寫著：“提拉米蘇。愿你今日少些苦澀。” 日期，是去年的某一天。
指尖微微顫抖，又拿起下面一張。淺藍色的紙，印著云朵，寫著：“芒果慕斯。希望它能帶來一點晴朗?！比掌诟缫恍?/p>
再一張，米白色的牛皮紙，字跡清晰：“抹茶千層。試試看，或許能靜心。”日期是…我們結婚第二年。
一張，又一張……不同顏色，不同圖案，不同的寄語，不同的日期，像一條無聲流淌的、色彩斑斕的河。每一張紙都干凈整潔，沒有一絲油漬，仿佛被珍藏的不是包裝紙，而是稀世珍寶。
“老婆做的甜點很好吃?！?/p>
“今天她做了巧克力熔巖蛋糕，可惜冷了?！?/p>
“草莓塔很甜，但她看起來不太開心?！?/p>
“她好像瘦了?！?/p>
……
無數(shù)個零碎的字句，無數(shù)個被標記的日期，無數(shù)個被珍藏起來的包裝紙……它們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洶涌的洪流，瞬間沖垮了蘇晚口中那個冰冷“不熟”的世界，也沖垮了我最后一點殘存的懷疑。
原來我一直記得。不是用清醒的頭腦，而是用麻木的身體，用固執(zhí)的本能，用這些日復一日、被深鎖在抽屜最底層、沾滿灰塵卻依舊鮮活的印記！
那些包裝紙，那些零碎的字條，像一場無聲的海嘯，瞬間沖垮了我所有搖搖欲墜的認知。蘇晚口中冰冷疏離的三年婚姻，我腦海里一片空白的過去，都被這抽屜里沉默的證據(jù)徹底推翻。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漲，幾乎喘不過氣。指尖捏著那張印著草莓的粉色包裝紙，娟秀的“提拉米蘇。愿你今日少些苦澀”字跡在眼前模糊又清晰。原來我一直記得。不是用腦子，是用更頑固的東西——身體的本能，心臟的跳動，還有這些日復一日、被偷偷珍藏起來、落滿灰塵卻依舊帶著甜香氣息的印記。
巨大的震撼之后，是排山倒海的、尖銳到無法呼吸的痛楚。那些字條上零碎的記錄，像一把把鈍刀子，反復切割著我的神經(jīng)。
“老婆做的甜點很好吃?！薄晌覐奈串斆鎳L過一口。
“今天她做了巧克力熔巖蛋糕，可惜冷了?！薄易屗攘硕嗑?？等到那份心意徹底冰涼？
“草莓塔很甜，但她看起來不太開心。”——我的漠視，是澆滅她笑容的冰水。
“她好像瘦了。”——而我，甚至吝嗇一句關心。
蘇晚…蘇晚…這個名字在心底瘋狂吶喊，帶著前所未有的灼熱和痛悔。我要立刻見到她！我要問清楚！為什么？為什么要默默承受這一切？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要在我像個傻子一樣遺忘所有、卻又本能地靠近她時，用那樣冰冷的話語推開我？
強烈的沖動驅使著我，甚至顧不上身體的虛弱和殘留的疼痛。我抓起抽屜里最上面幾張帶著字跡的包裝紙，像抓著最關鍵的證物，踉蹌著沖出了這間布滿灰塵的舊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