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顧子鈺了,我答應(yīng)嫁到蕭家。”
林晚棠的聲音在寂靜的飯廳里響起,清晰得有些突兀。
原本只是尋常的安靜,此刻卻凝滯得如同凍結(jié)。
旁邊侍立的陳嬤嬤手中布菜的銀筷“啪嗒”一聲輕落在桌上,她猛地看向林晚棠,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小姐…可是今日的壽桃蒸得不夠松軟?老奴這就去換過!”
貼身丫鬟青黛更是臉色煞白,慌忙跪下:
“小姐,是奴婢…奴婢調(diào)的這碗長壽面味道不對嗎?奴婢該死!這就去重做!”
林晚棠的目光掠過桌上那幾只塌了一角、形狀不算完美的壽桃,又落在面前那碗湯色濃郁、堆滿了各色山珍海味、幾乎看不出面身的長壽面上,輕輕搖了搖頭。
和過去的十七年一樣,這十八歲的生辰,依舊只有她一個人。
“不是,”她的聲音平靜無波,“是我不想再喜歡顧子鈺了?!?/p>
“當(dāng)真?”
桌旁的一老一少幾乎同時失聲問道,青黛更是忘了禮數(shù),猛地抬起頭,膝蓋離地半寸,眼中瞬間爆發(fā)出強烈的光亮,卻又死死壓住。
她們驚疑不定地望著林晚棠,那眼神與其說是懷疑,不如說是被巨大的狂喜砸中,卻又生怕這只是一場鏡花水月,以至于連嘴角的弧度都繃緊了,不敢輕易上揚。
林晚棠心中了然。
她自然明白,她們?yōu)楹螘沁@般神情。
過去整整十年,她對顧子鈺傾盡所有,噓寒問暖,熱忱到幾乎燃燒自己。
可就在今日,她林晚棠十八歲生辰這日,顧子鈺回贈了她四個淬了冰的字——‘令人作嘔’。
“林晚棠不過仗著家世莽撞,我只是看她可憐才搭理幾句,她若敢存了別的心思,那才真叫人作嘔!”
白日里在書院廊下無意間聽到的這句話,如同最惡毒的詛咒,此刻仍在林晚棠的耳蝸深處反復(fù)嗡鳴、穿刺。
林晚棠握著銀筷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她沉默地將碗底最后一根糊爛的長壽面撈起,送入口中,然后輕輕放下了筷子。迎著陳嬤嬤和青黛緊張又期待的目光,她極其鄭重地再次點頭,聲音清晰而平穩(wěn):“嗯,真的,不要了。”
說完,她拿起桌上那只塌陷得最厲害、表皮有些發(fā)硬的壽桃,用力咬了一口——
果然,同往年毫無二致。陳嬤嬤的長壽面咸得發(fā)苦,面條早已軟爛得失去了筋骨;青黛蒸的壽桃,外皮硬邦邦,內(nèi)里卻像沒發(fā)透的死面疙瘩,嚼在嘴里,沉甸甸地硌著牙。
灶神爺在上,信女林晚棠今日誠心許愿:只求來年生辰,陳嬤嬤和青黛能安安穩(wěn)穩(wěn)坐下來,陪小女吃一頓現(xiàn)成的、熱乎的飯菜便好。至于這掌勺之事……林晚棠費力地咽下口中那團又冷又硬的面疙瘩,在心中無比虔誠地默念道——懇請二位,萬萬高抬貴手,饒了小女的生辰吧!
陳嬤嬤心中雖仍有疑慮,但動作卻快得驚人。當(dāng)天夜里便修書送入宮中,翌日一早,竟已約好了蕭家在京城最為雅致清靜的茶樓“聽雪軒”相見,那份急切,簡直像是生怕林晚棠睡一覺就改了主意。
林家并非累世的簪纓望族。林晚棠的祖父,當(dāng)年不過是御前一名帶刀侍衛(wèi),因在亂軍中舍命護住了先帝,才被破格擢升,得了個武職虛銜。林家真正的崛起,是在林晚棠的父親林鎮(zhèn)岳投身沙場之后。他初上戰(zhàn)場便立下赫赫戰(zhàn)功,一舉揚名。
而更令人津津樂道的,是二十年前,林鎮(zhèn)岳不僅成功招安了盤踞北疆、令朝廷頭疼多年的“蒼狼寨”,竟還迎娶了那位名震天下的蒼狼寨大當(dāng)家——后來成為大胤王朝第一位獲封“鎮(zhèn)國”尊號的女將軍,江挽月。
母親江挽月帶領(lǐng)蒼狼寨歸順朝廷后,便與父親林鎮(zhèn)岳并肩馳騁沙場。夫妻二人心意相通,配合無間,率領(lǐng)林家軍所向披靡,打下一場又一場彪炳史冊的大捷,迅速崛起成為大胤王朝最為倚重的柱石之將,他們的傳奇故事更是被百姓口口相傳。
然而天妒英才。十年前,西北戎狄集結(jié)二十萬鐵騎大舉進犯,大胤邊關(guān)告急,苦戰(zhàn)不敵。林鎮(zhèn)岳與江挽月夫婦為護疆土,力戰(zhàn)至最后一刻,最終雙雙殉國。
朝廷感念林家忠烈,追封林鎮(zhèn)岳為“忠武公”,江挽月為“靖國夫人”,極盡哀榮。但再高的封號,也掩蓋不了林家只剩下一個稚齡孤女的現(xiàn)實。門庭冷落車馬稀,林家終究是成了個空有爵位的架子。
林晚棠此番能攀上蕭家這門顯赫親事,全賴她的姑母——林貴妃在宮中的照拂。
姑母林貴妃不僅在后宮竭力維護著林家僅剩的體面,對這個失怙失恃的侄女更是視若己出,百般溺愛。林晚棠自小到大,但凡是她開口想要的東西,姑母無不設(shè)法滿足,從未讓她失望過。
唯有一件事,是姑母堅決不允的例外。
那便是她與顧子鈺的婚事。
早在三年前,姑母在宮中聽聞風(fēng)聲,便用那慣常帶著三分慵懶卻不容置疑的語調(diào),點著她額頭說過:“棠兒,那顧家小子,心思太重,非你良配?!?/p>
姑母那雙看透世情的眼睛,果然從未出錯。顧珩,確實不是她的良配。
相識十載,傾心相待三年,最終換來的,竟是那樣一句淬了毒的利刃,直刺心窩。
何其可笑。
姑母在深宮之中,為她擋了不知多少明槍暗箭,庇護了林家風(fēng)雨飄搖的門楣這么多年。她也該收起那些不切實際的癡念,真正懂事起來,為姑母分憂解難了。
如今大胤儲位空懸,朝堂暗流洶涌。她的表兄——林貴妃所出的皇子蕭承稷,不爭封地,不圖虛名,只向陛下求了一支三千人的鐵騎,便遠赴邊疆。硬是憑著這區(qū)區(qū)三千人,在朔風(fēng)關(guān)大捷、橫掃南境叛亂,以赫赫軍功在朝野打響了無人敢小覷的名號。
表兄文武兼?zhèn)?,雄才大略,唯一的掣肘便是母族林家勢單力薄,缺乏強有力的外援。若她能順利嫁入蕭家……林晚棠眸中閃過一絲決然。那么,表兄這最大的短板,便能迎刃而解。
蕭氏,京城百年簪纓之冠,真正的世家領(lǐng)袖。蕭氏子弟遍布朝堂內(nèi)外,門生故吏更是盤根錯節(jié),其根基之深、權(quán)柄之重,堪稱當(dāng)世第一等門閥。
說來倒也算歪打正著。蕭家世代簪纓,滿門才俊,偏偏到了這一代,出了個離經(jīng)叛道的幺孫蕭衍。這位小爺行事恣意妄為,最愛走馬斗雞、呼朋引伴,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浪蕩不羈、揮金如土。論年歲,他比林晚棠略長一兩歲;論這“不務(wù)正業(yè)”的名聲,倒真和她這“莽撞驕縱”的林家孤女,在外人眼里堪稱“登對”。
林晚棠在幾場宮宴花會上遠遠見過蕭衍幾回。
那人確實生了一副極好的皮相,劍眉星目,身姿挺拔,即便在滿堂珠玉中也顯得鶴立雞群。
只是他行事太過張揚隨性,或笑鬧無度,或慵懶疏離,是京中無人不知、也無人敢輕易招惹的一號風(fēng)流紈绔。
林晚棠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
這表面的“相稱”和出眾的容貌,于她此刻所求的聯(lián)姻而言,已是意外之喜。
只是……
她微微蹙了下眉。
這位蕭小爺瞧著就不是個循規(guī)蹈矩、好相與的主兒。
不知關(guān)上府門,私下里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但愿莫要太過……雞飛狗跳才好。
聽雪軒與其說是一座茶樓,不如說是一座精心構(gòu)筑的微縮園林。
十?dāng)?shù)間清雅廂房錯落有致地半掩于回廊水榭、古木奇石之間,流水潺潺,梅影扶疏。
在此間品茗,既可享茶香之醇,又可賞四時之景,清幽絕俗,確是京城獨一份的雅致去處。
林晚棠獨自坐在臨窗的竹榻上,指尖無意識地輕叩著紫檀小幾,腦中正細細推演著與那位浪蕩子蕭衍結(jié)為夫婦后可能面臨的種種“熱鬧”場面。
思緒紛擾間,廂房那扇雕著歲寒三友的楠木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推開——
清冷的、帶著庭外松柏氣息的秋風(fēng),裹挾著落葉的簌簌聲,與一道沉穩(wěn)有力的腳步聲一同涌入。
逆著門外傾瀉而入的、帶著幾分深秋寒意的天光,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闊步踏入,肩寬腰窄,步履間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近乎銳利的冷肅氣場,瞬間打破了廂房內(nèi)原有的靜謐。
光影在他身后流淌,清晰地勾勒出他的面容。
男子的五官猶如刀削斧鑿,線條冷硬而深刻。
那雙眉眼尤其攝人,深邃得如同暮色籠罩下的寒江深潭,幽暗難測。
然而微微上揚的眼尾,卻在冷冽之中奇異地暈開一絲難以言喻的風(fēng)致,與他高挺如峰巒的鼻梁、薄而鋒利的唇線相映,構(gòu)成一副極具侵略性、卻又令人過目難忘的俊美輪廓。
他身上并非尋常錦袍,而是一襲墨紫近玄的朝服,筆挺熨帖,一絲不茍。
腰間束著象征極高品階的蟠螭金玉帶,步履沉穩(wěn)。
周身散發(fā)著一種久居上位、浸入骨血的威嚴與自持,那是無數(shù)人終其一生也模仿不來的氣度。
林晚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迎上對方。幾乎在她起身的同時,那雙深潭般的眸子也精準地掃了過來。
四目相接的剎那,林晚棠心頭莫名一緊。她下意識地錯開視線,帶著禮節(jié)性的探尋,飛快地向他身后望去。
空無一人。
她微微一怔,目光重新落回眼前這位氣勢迫人的男子身上,清澈的眸底瞬間被巨大的疑惑填滿。
怎么會是蕭執(zhí)?
那個傳聞中位高權(quán)重、手段雷霆的蕭家小叔?
蕭衍呢?
今日……不是她與蕭家那位浪蕩公子相看的日子嗎?
蕭執(zhí)乃是蕭老夫人年近不惑時方得的幼子,時年不過二十有八,卻早已位極人臣,官拜內(nèi)閣首輔,兼領(lǐng)天子帝師之尊。
年紀雖輕,蕭執(zhí)行事卻以鐵腕果決、雷厲風(fēng)行著稱于朝野。
他自身蘊養(yǎng)的那股久居權(quán)力巔峰的威壓,沉凝如淵岳,幾乎在踏入廂房的瞬間便攫住了整個空間。
林晚棠幾乎是身體快于思緒,被那股無形的氣勢所懾,條件反射般“騰”地站了起來,斂衽垂首,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晚輩禮。
原本清幽雅致的廂房,空氣仿佛驟然凝結(jié),變得無比拘謹,連窗外風(fēng)拂竹葉的沙沙聲都清晰可聞。
林晚棠強自壓下心頭的悸動,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如常,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蕭……首輔大人是一個人來的?”
蕭執(zhí)的目光沉靜地掃過。
先是落在林晚棠低垂的、露出小半截瑩白頸項的頭頂,帶著一種如有實質(zhì)的審視感;
接著,視線微微下移,停駐在她面前小碟里那塊被咬了一小口、露出細膩內(nèi)餡的栗子糕上,停頓了一息;最后,才緩緩收回。
“此事,我能做主?!?/p>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落在寂靜的廂房里。
語畢,蕭執(zhí)徑直在林晚棠對面的紫檀圈椅上落座,姿態(tài)沉穩(wěn),仿佛他才是此間主人。
林晚棠心頭微凜。
縱使被對方的氣場所懾,她仍強自維持著世家女的禮數(shù)。
她悄然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起身,執(zhí)起溫潤的白玉壺,步履輕緩卻穩(wěn)定地走到蕭執(zhí)身側(cè),為他面前那只天青釉的茶盞徐徐注滿清亮的茶湯。
茶香隨著氤氳的熱氣裊裊散開。
做完這一切,她才退回自己的座位,安靜地坐下,雙手交疊于膝上。
蕭執(zhí)垂眸,目光落在眼前的茶盞上。澄澈碧綠的茶湯在白瓷的映襯下格外清透,裊裊升起的熱氣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輪廓。
“蕭家上下,對此樁婚事并無異議?!?/p>
蕭執(zhí)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尋常公務(wù),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天青釉茶盞邊緣輕輕一叩。
“若林小姐與府上亦無異議,婚期便定在下月初八?!?/p>
“下月……初八?” 林晚棠幾乎是失聲驚呼,清澈的眸子里瞬間盈滿了難以置信。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膝上的衣料。
今日方是初次“相看”,下月便要完婚?這滿打滿算,也不過二十余日光景!
這……這也未免太過倉促!
難道……因為是兩家權(quán)衡利弊的聯(lián)姻,所以諸事皆可從簡,連婚期也如此敷衍急促嗎?
蕭執(zhí)順勢看了過來:“不樂意?”
那冷沉的目光掃過來,像淬了冰的山澗,林晚棠到了舌尖的拒絕又縮了回去,像是被先生點名的學(xué)童,格外順從地搖了搖頭。
就算那位公子性子跳脫,但蕭家這樣的門第,確實是她望塵莫及的。
“沒有,我樂意?!?/p>
蕭執(zhí)的語氣聽不出半分波瀾,他就用那冷冽如潭的語氣定了調(diào):
“那就這么說定了,既是倉促應(yīng)下的事,添妝我們會備足兩份,蕭家一份,我個人再加一份?!?/p>
林晚棠又是一怔。
早有耳聞,蕭家那位表少爺,與蕭執(zhí)感情深厚,但從沒想過會深厚到這個地步。
蕭家表少爺成親,蕭執(zhí)這個當(dāng)表叔的竟然單獨為他出一份嫁妝!
她心中的疑團越來越重,卻不敢再多問。
眼前這位首輔大人,周身散發(fā)的氣息太過冷肅,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都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讓她本能地不敢造次。
蕭執(zhí)似乎對她的順從頗為滿意,又或者只是單純地完成一樁任務(wù)。
他簡略地交代了幾句關(guān)于納征、請期等婚儀流程的安排,條理清晰,權(quán)責(zé)分明,仿佛在部署一項重要的政務(wù)。
林晚棠凝神聽著,一一應(yīng)下。
直到蕭執(zhí)起身告辭,那道挺拔冷肅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帶著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柏氣息一同離去,廂房內(nèi)凝滯的空氣才終于重新流動起來。
她長長地吁了口氣,后背竟已沁出一層薄汗。
與這位蕭首輔相處的短短半個時辰,比她過去十八年經(jīng)歷的所有緊張時刻加起來還要難熬。
“小姐,蕭首輔他……”隨后趕來的青黛見屋里沒了旁人,才敢小聲開口,臉上滿是困惑,“怎么是他來了?蕭公子呢?”
林晚棠搖了搖頭,指尖仍有些發(fā)涼:“我也不知。
許是蕭公子有事耽擱了,由首輔大人代為相看吧?!?/p>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了。
畢竟,蕭執(zhí)是蕭家長輩,又是當(dāng)朝首輔,由他出面敲定侄子的婚事,似乎也說得過去。
只是……那份由他個人出的添妝,還有他言談間那種全然做主的姿態(tài),總讓她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回到林府,陳嬤嬤和青黛立刻忙不迭地開始籌備婚事。
林家雖已敗落,但基本的體面還是要維持的。
陳嬤嬤拿著姑母派人送來的份例銀子,精打細算地采買著各色物件,青黛則指揮著下人打掃庭院,漿洗衣物,整個林府都彌漫著一種倉促卻又鄭重的喜氣。
林晚棠坐在窗前,看著庭院里忙碌的身影,心中那份怪異感卻始終揮之不去。
她拿出紙筆,想給姑母寫封信,問問蕭衍的情況,可筆尖懸在紙上許久,卻遲遲落不下去。
她該怎么問?
問姑母為什么來相看的是蕭執(zhí)而不是蕭衍?
問蕭執(zhí)為何要親自為侄子出添妝?
這聽起來未免太過瑣碎,甚至可能顯得她對婚事不夠尊重。
罷了。
林晚棠放下筆,輕輕嘆了口氣。
反正婚期已定,無論對方是誰,她都沒有回頭路了。
蕭衍也好,蕭執(zhí)代為相看也罷,對她而言,不過是換了一個需要應(yīng)付的蕭家主子而已。
她現(xiàn)在要做的,是盡快調(diào)整好心態(tài),準備好嫁入蕭家,履行她作為林家女兒的責(zé)任。
接下來的幾日,林家與蕭家的婚事迅速推進。
蕭家派來的管事辦事極為妥帖高效,各項禮節(jié)儀式按部就班,絲毫不顯倉促。
一箱箱價值不菲的聘禮流水般送入林府,不僅數(shù)量龐大,品類更是極盡奢華,從珍稀的古玩字畫、精美的綢緞布匹,到成箱的金銀珠寶、田契地契,琳瑯滿目,看得林府上下目瞪口呆。
尤其是蕭執(zhí)許諾的那份“個人添妝”,更是讓所有人咋舌——
那竟是一座位于京城繁華地段的三進宅院,連同宅院里的所有陳設(shè)器物,一并劃歸到了林晚棠的名下。
“我的天……首輔大人對自家侄子也太看重了!”陳嬤嬤清點著禮單,手都在發(fā)抖,“這哪里是添妝,這簡直是再送一座府邸啊!”
青黛也咋舌不已:“小姐,您看這對羊脂玉鐲,通透得像一汪水似的,怕是宮里的娘娘都未必有呢!”
林晚棠看著那些堆積如山的聘禮,心中卻愈發(fā)不安。
這份聘禮的規(guī)格,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尋常世家子弟娶妻的標(biāo)準,甚至隱隱有僭越之嫌。
更重要的是,這些聘禮的清單上,處處可見蕭執(zhí)的影子——
那幅據(jù)說失傳已久的前朝大家的山水畫,是蕭執(zhí)早年在江南尋訪所得;
那對罕見的深海珍珠,是西域小國進貢給朝廷,陛下轉(zhuǎn)賜給帝師蕭執(zhí)的……
這哪里像是給蕭衍準備的聘禮,分明更像是……蕭執(zhí)本人的。
一個荒謬卻又揮之不去的念頭,如同藤蔓般悄然爬上林晚棠的心頭。
不會的,不會的。
她用力搖了搖頭,試圖將這個荒唐的想法驅(qū)散。蕭執(zhí)是蕭衍的小叔,是她未來的長輩,怎么可能……
可越是壓抑,那個念頭就越是清晰。
直到婚前一日,姑母林貴妃派來的貼身宮女素心來到林府,帶來了姑母親手為她縫制的嫁衣,林晚棠才終于忍不住,抓住機會問道:
“素心姐姐,姑母可知,此番與我成婚的,究竟是蕭家哪位公子?”
素心是林貴妃的心腹,為人機靈通透,見林晚棠神色凝重,便知道她定是起了疑心。
她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小姐,老奴實話實說吧,與您成婚的,并非蕭衍公子,而是……蕭首輔?!?/p>
轟——
林晚棠只覺得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響,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
果然……是這樣。
那個她拼命壓抑、不敢深思的荒謬念頭,竟然是真的!
“為……為什么?”她的聲音干澀發(fā)顫,難以置信地看著素心,“姑母她……她為何從未告訴我?”
素心扶住她,滿臉同情:“小姐息怒,娘娘也是為了您好。
此事說來復(fù)雜,蕭首輔與娘娘達成共識,認為由他迎娶您,方能最大限度地庇護林家,也能為殿下增添助力。
只是此事太過突然,娘娘怕您一時難以接受,才想著先瞞著,等生米煮成熟飯,再慢慢跟您解釋?!?/p>
林晚棠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所以,從一開始,姑母為她安排的婚事,就不是蕭衍,而是蕭執(zhí)?
那她之前所有的忐忑、猜測、甚至對未來的種種設(shè)想,都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