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廠長儒雅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帶走了招待室殘留的肉香和客套的余溫。
何雨柱收回目光,后廚的煙火氣重新將他包裹。
他挺直脊背,那身洗得發(fā)白的廚師服下,宗師級的廚藝在血脈中奔流,詠春拳的勁力蟄伏于筋骨。
這軋鋼廠的后廚,不再僅僅是糊口的方寸之地,而是他何雨柱在這滿院禽獸的世界里,亮出的第一柄開鋒之刃。
張廠長那粗獷的東北口音猶在耳畔:“楊廠長,你們廠工人多,力氣活重,可這肉聯(lián)廠的指標,那是僧多粥少啊……”
糧食廠陸廠長那推眼鏡的動作,也透著不容商量的精刮。
楊廠長眉宇間強壓的焦灼,何雨柱看得分明。
配額,是懸在幾千工人飯碗上的利劍。
他何雨柱今日燃起的灶火,燒的不只是幾道家鄉(xiāng)菜,更是軋鋼廠破局的星火。
“師父,這魚片……”徒弟馬華捧著一盆剛片好的魚片,有些躊躇地請示。
何雨柱眼神掃過,那魚片厚薄不均,邊緣微卷,在宗師眼中破綻百出。
“刀口斜四十五度,手腕放松,下刀要像風(fēng)吹柳葉?!彼舆^刀,手腕輕轉(zhuǎn),寒光閃過,一片薄如蟬翼、晶瑩剔透的魚片便服帖地落在砧板上,紋理清晰可見:“看準肌理,順勢而為,不是死力氣?!?/p>
馬華看得目瞪口呆,周圍的幫廚也屏息凝神,只覺得今日的何師傅舉手投足間,竟有種令人心折的宗師氣度,連灶膛里跳躍的火苗都仿佛安靜了幾分。
兩個時辰倏忽而過。
軋鋼廠那間鋪著綠呢臺布、專用于重要招待的雅室里,氣氛卻有些凝滯。
桌上的菜肴色香俱全,小雞燉蘑菇湯色金黃,鍋包肉炸得蓬松酥脆,青椒肉絲油亮鮮嫩……
然而張廠長只是象征性地動了動筷子,眉峰微蹙:“楊廠長,不是兄弟不幫忙,指標就那么多,給你們軋鋼廠調(diào)了,別的廠就得勒褲腰帶。難,難吶!”
陸廠長也推了推眼鏡,慢悠悠地嘬了口茶,鏡片后的目光精于算計:“是啊,糧食這塊兒,也是緊巴巴的,家家都張著嘴等米下鍋呢?!?/p>
楊廠長臉上的笑容有些發(fā)僵,正要再開口周旋,張廠長卻像被那濃郁的香氣勾住了魂,無意識地夾起一塊鍋包肉送入口中。
牙齒咬破金黃酥脆的外殼,酸甜的芡汁裹挾著里脊的鮮嫩在舌尖炸開,一股極其地道、甚至超越他記憶里家鄉(xiāng)老館子的醇厚滋味直沖顱頂!
他咀嚼的動作猛地頓住,眼睛倏然睜大,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嚯!”他忍不住低呼出聲,顧不得客套,又迅速舀起一勺小雞燉蘑菇。
榛蘑特有的山野清香與土雞的豐腴完美交融,湯汁滾燙濃稠,滑入喉間,暖意瞬間熨帖了四肢百骸。
這味道……是黑土地深處,柴火灶臺上熬煮的鄉(xiāng)愁!
“老張,你這是……”陸廠長被同伴的反常驚住。
“別說話!快嘗嘗!”張廠長聲音都變了調(diào),指著那鍋小雞燉蘑菇,眼神灼熱,“嘗嘗!都嘗嘗!楊廠長,你們食堂藏著真佛?。 ?/p>
疑惑的眾人紛紛下箸。剎那間,雅室里只剩下筷子碰碗的輕響和此起彼伏的吸氣聲、贊嘆聲。
那青椒肉絲,火候妙到毫巔,肉絲嫩滑彈牙,青椒斷生卻依舊碧綠爽脆。
那看似尋常的酸辣土豆絲,酸得透亮,辣得提神,根根分明,脆生生的口感令人叫絕。
連那碗蛋花湯,都浮動著細密如金絲般的蛋絮,清鮮爽口,撫平了所有油膩。
“地道!太地道了!”張廠長一碗飯見了底,意猶未盡地抹了把嘴,看向楊廠長的眼神徹底變了,帶著一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激動,“老楊,十幾年沒回哈市了,沒想到在你這兒,吃著了魂牽夢繞的老家味兒!這手藝,絕了!滿清御膳房出來的怕也就這樣了!”
陸廠長也放下了矜持,對著那盤幾乎光盤的青椒肉絲感慨:“這菜……有靈魂??!吃了渾身是勁兒!”
楊廠長懸著的心終于落回肚里,笑容真切了許多:“能讓二位老哥吃得舒坦,就是我們軋鋼廠的榮幸?!?/p>
他敏銳地捕捉到張廠長眼中閃爍的松動。
“何止是舒坦!”張廠長大手一揮,紅光滿面,“老楊,你們廠這位掌勺的大師傅,是個人物!必須得見見!”
他轉(zhuǎn)向秘書,“快!請何師傅過來!”
片刻后,一身素凈廚師服、身形挺拔的何雨柱步入雅室。
油煙味掩不住他眉宇間的沉靜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銳氣。
“楊廠長,各位領(lǐng)導(dǎo)。”何雨柱聲音平穩(wěn),不卑不亢。
“何師傅!”張廠長霍然起身,幾步跨到何雨柱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沉實,“好!好手藝!吃了你做的菜,我老張這胃,才算真的舒坦了!地地道道的家鄉(xiāng)味,一點沒走樣!你師承哪位高人?”
“領(lǐng)導(dǎo)過獎了。”何雨柱微微欠身,“就是自己瞎琢磨,加上在廠里給天南海北的工人師傅們做飯,聽得多了,也試著學(xué)了些皮毛?!?/p>
他謙遜的姿態(tài),更讓張廠長高看一眼。
“好一個瞎琢磨!”張廠長哈哈大笑,眼中欣賞更濃,“何師傅,我們?nèi)饴?lián)廠下周二搞個聯(lián)誼會,食堂掌勺的老張頭家里有事回關(guān)里了,正愁沒個鎮(zhèn)場子的!這不就遇上你了?緣分!下周二,務(wù)必請你來幫個忙,掌掌勺!工錢好說!”
何雨柱目光轉(zhuǎn)向楊廠長。
楊廠長心領(lǐng)神會,立刻笑道:“何師傅是我們軋鋼廠的寶貝,能去肉聯(lián)廠交流學(xué)習(xí),是好事!下周二,準你一天假!”
“多謝廠長,多謝張廠長信任?!焙斡曛鶓?yīng)下,禮數(shù)周全地告退。
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留下滿室贊譽。
“老楊,這何雨柱,是塊金子!”張廠長坐回座位,語氣鄭重,“你們軋鋼廠,得好好供著!這樣的人才,擱哪兒都是寶貝疙瘩!”
他端起茶杯,意味深長地看向楊廠長,“至于你們廠那配額……回頭我讓計劃科再仔細核核,看看能不能從別處給你們勻點出來,總不能讓工人們流汗又吃不上肉!”
“我們糧食局這邊,也盡量想想辦法。”陸廠長也適時表態(tài),語氣比之前松動太多。
楊廠長心頭一塊巨石落地,握著茶杯的手都微微發(fā)燙。
誰能想到,軋鋼廠幾千工人的飯碗,竟被幾道鍋氣蒸騰的家常菜撬動了杠桿?
這何雨柱,哪里是錦上添花,分明是雪中送炭的及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