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郡主醒醒,王妃娘娘正等著您去請安呢?!?/p>
侍女紅枝輕輕搖醒昏沉中的陸書瑤。
她一動彈,便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手腕酸脹欲裂,膝蓋更是青紫一片。
“請安?”陸書瑤嗓音嘶啞干澀,“哥哥從前說過…我不必守這些規(guī)矩…”
紅枝低下頭,聲音帶著不忍:“王爺今早特意吩咐了…說郡主既已應(yīng)下入宮為后,便該先學(xué)學(xué)宮中的規(guī)矩…”
一股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
陸書瑤沉默片刻,低聲道:“好?!?/p>
正院。
陸硯池端坐主位,眼神溫柔地落在身側(cè)一身正紅錦服的林落初身上。
“哥哥…”陸書瑤張了張口。
“瑤瑤來了,”林落初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指尖卻狀似無意地撫過腰間懸掛的一枚羊脂白玉佩。
陸書瑤目光觸及那玉佩,渾身驟然一僵!
那是陸硯池父母留下的唯一遺物!他視若性命,從不離身!
如今,這玉佩卻戴在了林落初腰間!
“愣著做什么?”陸硯池冰冷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過來,給王妃奉茶?!?/p>
紅枝悄悄遞上滾燙的茶盞。
陸書瑤咬牙強忍著跪下,將茶盞高舉過頭頂,“請…王妃用茶。”
“啊——!”
林落初突然一聲驚呼,身體猛地一歪!
滾燙的茶水盡數(shù)潑在陸書瑤高舉的手背上!
“嘶…”手背瞬間紅腫一片!
陸書瑤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將痛呼咽了回去。
“王爺!”林落初已縮進陸硯池懷里,泫然欲泣,“瑤瑤她…她這般不喜我…不如…不如我這就離開…”
“胡說什么!”陸硯池立刻將她摟緊,再抬眼看向陸書瑤時,眼神冷得刺骨,“初初是這王府的女主人!而你…”他頓了頓,語氣刻薄如刀,“不過是我當年隨手撿回來的孤女,王府養(yǎng)你十年已是恩典,你怎配與她相提并論?”
“隨手撿回來的孤女”…
這幾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陸書瑤的心臟!
她腦中一片空白,手中殘存的茶盞“哐當”一聲砸落在地。
她失神地望著他,恍惚想起十一歲那年賞花宴,被貴女們嘲笑是“安王撿來的野種”。
是陸硯池連夜闖宮,為她求來了郡主封號。
那夜,他緊緊抱著她,“瑤瑤別怕,哥哥是你永遠的靠山。”
言猶在耳。
“王爺,妾身的手好疼…”林落初靠在他懷中,語帶嬌嗔,“若是留了疤…王爺可還會喜歡?”
陸硯池低頭,在她手背印下輕吻,“無論初初變成何模樣,本王心中都只你一人!”
這親昵的一幕,讓陸書瑤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罷了,”林落初故作大度,“瑤瑤想必也不是存心的,我這個做嫂嫂的,就不與她計較了?!?/p>
陸書瑤想要辯駁,卻正對上陸硯池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棄。
“記住你自己的身份,”他聲音冰冷,“安分守己,莫要再肖想不屬于你的東西。”
說完,他打橫抱起林落初,頭也不回地離去。
紅枝慌忙上前扶起搖搖欲墜的陸書瑤,這才發(fā)現(xiàn)她緊握的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得鮮血淋漓。
“郡主,您累了一夜,回去歇息吧。”
回到寢殿。
陸書瑤按著刺痛的太陽穴,“紅枝,點上安神香吧?!?/p>
紅枝面露難色,“郡主…府里所有的熏香…都被王爺下令,全數(shù)送到王妃娘娘院里了…王府熏香,只供王妃一人使用…”
陸書瑤動作一滯。
初入王府時,她夜夜驚夢,是陸硯池遠赴南海尋來安神香,伴她入眠。
整整十年…
她沉默良久,“知道了?!?/p>
殿內(nèi)只剩她一人。
陸書瑤枯坐片刻,忽地從床榻最深處摸出一個包裹。
層層打開,里面是一件她親手縫制的火紅嫁衣。
針腳細密,繡著并蒂蓮。
她原是想…穿給陸硯池看的…
癡心妄想。
陸書瑤閉上眼,再睜開時,眸中只剩一片死寂。
她拿起妝臺上的剪刀!
“咔嚓!咔嚓!”
鋒利的剪刀無情落下,嫁衣瞬間化作一地破碎的紅綢。
“轟隆——!”
一道驚雷撕裂夜空。
陸書瑤猛地一顫。
她從小就怕打雷。
從前每逢雷雨夜,陸硯池總會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
又是一記驚雷炸響!
陸書瑤下意識望向緊閉的房門。
然而,回應(yīng)她的并非熟悉的腳步聲,而是一墻之隔傳來的、屬于另一個女子的嬌媚聲音。
“王爺,妾身與瑤瑤相比,您究竟更愛誰?”
陸書瑤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她?”陸硯池的聲音帶著情欲的沙啞和毫不掩飾的輕蔑,“陸書瑤?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而你,初初,你才是本王唯一的妻,心之所系?!?/p>
“棋子”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瞬間刺穿了陸書瑤的心臟!
緊接著,是床榻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混雜著窗外的暴雨聲,無孔不入地鉆進陸書瑤的耳朵!
陸書瑤死死捂住耳朵,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五臟六腑仿佛被狠狠攪碎!
那些聲音,像無數(shù)根鋼針,反復(fù)扎刺著她殘存的最后一點尊嚴。
十二次。
她曾試過十二次去靠近他。
十六歲生辰,她鼓起勇氣穿著薄紗舞衣,他卻當場摔了酒杯。
十七歲那年,她在他沐浴時故意闖入,他只冷冷瞥了一眼。
十八歲那夜,她鉆進他的被窩,被他毫不留情地扔出了門外…
十二次試探,十二次鎩羽而歸。
她曾以為他是克己復(fù)禮的真君子。
原來,他不是不會動情。
他的熱情、他的欲望…都只屬于林落初。
陸書瑤顫抖著手,點燃了桌角的燭火。
她從箱底捧出厚厚一疊畫卷。
每一張,畫的都是陸硯池。
或執(zhí)卷凝思,或策馬揚鞭,或月下獨酌…
陸書瑤面無表情,抬手將畫卷一張張湊近跳動的火苗。
橘紅色的火焰貪婪地吞噬了畫中人的眉眼,吞噬了她珍藏的時光,最終化作片片飛舞的黑色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