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溫令儀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自己勉強收拾齊整。
偌大的皇宮內(nèi)，鑼鼓喧天，處處洋溢著一種浮于表面的喜慶。
青青抱著連夜趕制出來的嫁衣和鳳冠，眼眶通紅，聲音哽咽：“公主......”
溫令儀轉(zhuǎn)身踏入內(nèi)室，面色平靜無波：“替我梳妝吧?！?/p>
蓋頭堪堪覆上，宮門便被粗魯?shù)赝崎_。
那掌事嬤嬤幾步上前，毫不憐惜地抓住溫令儀傷痕累累的手臂。
“磨蹭什么！燕國使臣早等得不耐煩了！”
身體虛弱的她，幾乎是被強塞進(jìn)一頂破舊不堪的轎子，轎身搖晃著，離開了她困守多年的寢宮。
行至宮門前的長道，恰與一頂極其奢華的花轎狹路相逢。
溫令儀的破轎被毫不客氣地擠到角落，靜待那一行人趾高氣揚地通過。
她悄悄掀開蓋頭一角，目光落在騎在高頭大馬上、滿臉不耐的林懷瑾身上。
恐怕他此刻，還滿心以為身后那頂華轎中坐的是她溫令儀吧。
不知今夜“得償所愿”迎娶溫雪湄的林懷瑾，會是何等志得意滿。
溫雪湄花轎之后，是皇帝傾盡心力準(zhǔn)備的、一眼望不到頭的十里紅妝。
溫令儀在角落的破轎里，足足等了近半個時辰，那連綿不絕的紅妝才終于到了最后一輛。
“公主，我們可以走了?！鼻嗲嘣谒斑?，聲音壓得極低。
她微微頷首，放下車簾，將眼底最后一絲受傷徹底掩去。
花轎再次被抬起，劇烈的搖晃將她帶回了母妃尚在的遙遠(yuǎn)時光。
那時林懷瑾便常常入宮尋她，母妃和皇上總愛打趣，說林懷瑾是她的小小“童養(yǎng)夫”。
她懵懂不解，跑去問林懷瑾。
而他眉頭微皺，神色卻異常認(rèn)真：“我若娶公主，必以十里紅妝相迎?！?/p>
溫令儀攥緊了衣袖，唇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嘲諷。
未曾想多年后，他當(dāng)真做到了十里紅妝迎娶公主。
只是那花轎里的新娘，早已不是她。
花轎很快被抬著從偏門悄無聲息地出了宮，路過長街時，行人的議論隨風(fēng)飄入轎中：
“到底是長公主大婚，這排場真真了不得！”
“和侯爺站在一起，真乃天作之合?！?/p>
“聽說那位令儀公主，不也是今日......”
后面的話語被風(fēng)吹散，再聽不真切。
花轎離巍峨的宮門越來越遠(yuǎn)，溫令儀心底竟奇異地生出一絲隱隱的期待。
不知走了多久，顛簸牽動了滿身傷口，劇痛襲來，額間滲出細(xì)密的冷汗。
“公主，我們到了?！?/p>
青青掀開轎簾，小心翼翼地將溫令儀攙扶下來。
她強忍著雙腿的虛軟打顫，在青青的支撐下，來到燕國使者面前。
那使者目光掃過她們這寒酸至極的隊伍，眉頭不由一皺。
但他還是依禮躬身：“公主殿下，我等奉燕國太子之命，特來迎您。”
溫令儀微微頷首：“有勞。”
隨即在燕國隨從的攙扶下，登上了他們備好的馬車。
那馬車內(nèi)飾之奢華，竟遠(yuǎn)超溫雪湄所用，腳下鋪陳著連大夏皇帝也難有幾件的珍貴波斯地毯。
即便知曉燕國富庶，溫令儀仍是被這手筆驚得心頭一跳。
“公主，此乃我們太子殿下為您備下的薄禮?！笔拐咴捯袈湎?，隨從向兩側(cè)散開。
青青瞬間瞪大了雙眼，掩不住驚呼：“公主！這，這......”
她們身后，滿載金銀珠寶的馬車，一眼望不到盡頭。
“此僅為太子殿下一點心意?！笔拐哒Z氣中帶著幾分矜持的得意。
按常理，女子出嫁的彩禮當(dāng)歸娘家，溫令儀不禁疑惑這些彩禮為何仍在宮外。
使者似看出她的困惑，上前一步低聲道：“昨夜宮門深鎖，未能面見公主殿下交接，我等認(rèn)為這彩禮，應(yīng)由公主您親自處置更為妥當(dāng)?！?/p>
他頓了頓：“想必公主殿下，亦不愿將此物留予他們。”
溫令儀嘴唇微動，終究沉默。
“吉時已到，請公主啟程?！?/p>
她輕輕頷首，那頂承載著她前半生不堪的破舊花轎，便被徹底遺棄在城門角落。
如同她過往的歲月，就此塵封于大夏宮墻之內(nèi)。
從此世間，再無大夏溫令儀公主。
“吉時到——”
喜樂喧天，花轎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