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驚心動魄的“偷竊”之后,日子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衛(wèi)崢并未對我采取任何實質(zhì)性的懲戒。沒有呵斥,沒有關(guān)押,甚至連一句明確的警告都沒有。他只是將我丟在這座名為“宸王府”、實則更像一座精密堡壘的華美牢籠里,如同遺忘了一件不甚重要的擺設(shè)。
王府高墻深院,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我被安置在一處位置幽靜、陳設(shè)清雅的獨立院落“沁芳閣”。一應的吃穿用度,皆是上品,無可指摘。甚至派來服侍的丫鬟婆子,也都是低眉順眼、規(guī)矩本分的模樣,挑不出半點錯處。
然而無處不在的監(jiān)視感,卻像水銀一樣悄無聲息地滲入每一個角落。每次走出院門,無論我想去哪里閑逛,總能在回廊轉(zhuǎn)角、假山石后,甚至花木掩映間,瞥見侍衛(wèi)或內(nèi)侍一閃而過的身影。他們的視線并非時刻盯著我,但只要我稍有異動,那些目光便會如影隨形地投來,帶著冰冷的審視。
衛(wèi)崢本人,更是如同蒸發(fā)了一般。自新婚那夜后,他便再未踏足過沁芳閣。偶爾在府中遠遠瞥見,不是在書房方向步履匆匆,便是在前院議事廳與幕僚官員密談,連一個眼神都吝于投向我這邊。
這種刻意的、徹底的漠視,比直接的懲罰更讓人難熬,像鈍刀子割肉。無處著力,無處掙扎。
直到三日后,宸王府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太后宮中的掌事大太監(jiān),劉公公。
消息傳到沁芳閣時,我正在窗前對著幾案上一盆開得正盛的素心蘭發(fā)呆。聽到丫鬟稟報,指尖微微一顫,差點碰落了蘭葉。
太后?當今圣上生母,衛(wèi)崢名義上的嫡母!她的人,為何會在這時前來宸王府?是針對衛(wèi)崢?還是……沖著我這個新入府的容家孤女?
心頭瞬間掠過無數(shù)猜疑。容家敗落,父親身陷囹圄,罪名之一便是“結(jié)黨營私,意圖不軌”,而“不軌”的矛頭隱隱指向的,正是太后所扶持的幼帝……太后此時派人前來,是試探?是警告?還是……某種更險惡的布置?
“王妃,劉公公傳太后懿旨,請王妃前往花廳相見?!毖诀叩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緊張。
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無論如何,兵來將擋。指尖撫過素心蘭柔韌的葉片,如同在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鎮(zhèn)定?!疤嫖沂釆y?!?/p>
花廳內(nèi),檀香裊裊。劉公公立在廳中,一身深紫色的宮制袍服,白面無須,臉上堆著程式化的笑容,卻遮不住眼底深處的一絲精明和倨傲。
“宸王妃安好?!币娢疫M來,劉公公微微躬身,算是行禮,聲音尖細。“太后娘娘聽聞宸王新婚大喜,心中甚慰。特命老奴送來幾樣宮里的點心,給王妃嘗嘗鮮,增添些喜氣?!彼粨]手,身后捧著精致食盒的小太監(jiān)立刻上前一步。
食盒打開,露出里面幾碟擺放精巧、色澤誘人的點心:桃花酥,芙蓉糕,蜜釀珍珠丸子……
“太后娘娘還說,”劉公公的目光在我臉上輕輕一掃,像帶著鉤子,“宸王殿下為國事操勞,夙夜匪懈,王妃初來王府,需得盡心侍奉,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才是正理?!?/p>
這話聽起來是關(guān)懷,是提點??陕湓谖叶校恳粋€字都別有深意。“夙夜匪懈”是暗示衛(wèi)崢權(quán)勢過重?“開枝散葉”是逼我盡快站隊表態(tài)?
我垂眸,做出恭敬溫順的姿態(tài):“妾身謝過太后娘娘恩典,定當謹記娘娘教誨?!?/p>
“嗯?!眲⒐珴M意地點點頭,臉上的笑容真切了幾分。“太后娘娘還說,過兩日宮中設(shè)小宴,皆是親近宗室,請王爺與王妃務必一同赴宴,也好讓娘娘見見新婦?!?/p>
宮宴?我心頭猛地一沉。那絕對不是什么好地方。龍?zhí)痘⒀ú贿^如此。
“太后駕前賜宴,妾身與王爺深感榮幸,自當遵命?!北砻婀Ψ蛞琅f滴水不漏。
劉公公又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帶著人告辭離去?;◤d里只余下我和那幾個散發(fā)著甜膩香氣的食盒。甜膩的香氣在寂靜的花廳里彌漫開,卻只讓我感到一陣陣的反胃。
太后這步棋,明面上是恩賞,是親近。實則卻是將我架在了火上烤!赴宴,便是將我推入爭斗的漩渦中心。不去,便是公然抗旨,給了太后懲治的借口。而她那句“開枝散葉”的提點,更像是一根無形的繩索,勒得我喘不過氣——是要我以什么身份、用什么立場去“開枝散葉”?
送來的點心,精美得如同藝術(shù)品。桃花酥的粉色花瓣栩栩如生,芙蓉糕細膩得仿佛能滲出露珠,蜜釀珍珠丸子晶瑩剔透,散發(fā)著濃郁的甜香??赡窍銡怙h入鼻端,卻只勾起一陣陣難以言喻的寒意和抵觸。
“撤下去吧?!蔽业愿溃曇羰亲约憾嘉丛煊X的冷硬,“我近日脾胃不和,聞不得甜膩?!?/p>
丫鬟們無聲地將食盒撤走?;◤d里恢復了空曠,只留下那若有若無的甜香,頑固地盤旋著,提醒著方才那場不動聲色的交鋒。
回到沁芳閣,心情更是沉郁。望著窗外被高墻切割開的四角天空,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窒息感攫住了我。逃離?父親還在天牢。留下?無異于坐以待斃。衛(wèi)崢的漠視,太后的試探,像兩堵無形的墻,將我死死困在中間。
手指無意識地在窗欞上劃過,冰涼的觸感也無法驅(qū)散心頭的煩亂。目光落在角落那只巨大的紫檀立柜上,新婚夜的狼狽和絕望再次涌上心頭。那份軍報……那份關(guān)系到父兄生死、容家清白的軍報……難道真的就毫無辦法了嗎?
衛(wèi)崢!這個鐵石心腸、心思莫測的男人!他到底想做什么?將我困在這里,僅僅是為了羞辱我,看著我徒勞掙扎?
正思緒煩亂間,院門外傳來一陣有些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略顯緊張的聲音:“王妃!王爺……王爺回府了,剛到前院!”
回府?我的心猛地一跳。
緊接著,另一個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刻意壓低的急促:“王爺臉色……不太好,似乎在前朝遇著了棘手事!”
棘手事?我心念電轉(zhuǎn)。難道是……鹽稅案?父親入獄的導火索之一,便是被構(gòu)陷卷入了那樁震動朝野的江南鹽稅大案!此案盤根錯節(jié),牽連甚廣,至今尚未審結(jié)。衛(wèi)崢今日反?!瓡粫c此有關(guān)?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驟然劈開混沌的思緒!
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