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血雨敲打著扭曲建筑的殘骸，發(fā)出連綿不絕的、令人窒息的粘稠聲響。徐野抱著清目，跪坐在巨大坑洞邊緣的血水泥濘中，像兩尊被遺忘的、正在被血色沖刷的石像。清目的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身體冰冷，那只灰敗枯萎的手臂無力地垂落，仿佛一截失去生機(jī)的枯枝。徐野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被血雨模糊的廢墟，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燃燒：生骸！找到它！不惜一切！
就在這令人絕望的死寂與血色里，一個突兀的、帶著哭腔的粗獷男聲，穿透了雨幕的噪音，從不遠(yuǎn)處一堆倒塌的、如同巨獸肋骨的扭曲混凝土殘骸后面?zhèn)鱽怼?/p>
“老天爺??！胖爺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剛躲過一茬又來一茬！這雨還他媽是紅色的！粘了吧唧跟豬血似的！呸呸呸！”聲音帶著濃重的北方口音，充滿了驚惶和一種強(qiáng)撐著的、近乎滑稽的抱怨。
緊接著，一個臃腫的身影從殘骸后面連滾帶爬地沖了出來。那是個二十歲出頭的胖子，身高不算矮，但橫向發(fā)展得相當(dāng)可觀，圓滾滾的臉上沾滿了泥污和暗紅的血水，小眼睛瞪得溜圓，寫滿了驚恐。他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沾滿油污和不明污漬的寬大工裝夾克，背上背著一個鼓鼓囊囊、同樣臟兮兮的登山包，看起來沉甸甸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裝備——頭上套著一個碩大的、畫著歪歪扭扭黃色符咒的塑料桶（桶底挖了個洞勉強(qiáng)套在頭上），脖子上掛著一串用紅繩串著的、大小不一的古銅錢，手里還緊緊攥著一把……油膩膩的、印著“XX燒烤”字樣的塑料扇子？扇骨上同樣貼著幾張皺巴巴的黃符。
“媽的！媽的！這鬼地方！”胖子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用那把燒烤扇子徒勞地試圖遮擋劈頭蓋臉的血雨，同時驚恐地四處張望。他的目光掃過那巨大的、邊緣光滑的空間湮滅坑洞時，明顯倒吸了一口冷氣，腳步都踉蹌了一下。緊接著，他就看到了坑洞邊緣的徐野和清目。
“臥槽！還有人？！”胖子的小眼睛瞬間亮了一下，仿佛在絕望的深海里抓到了一根浮木。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朝這邊沖了過來，泥水四濺?！靶值?！兄弟！你們還活著嗎？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這雨……這雨不對勁啊！淋身上跟針扎似的！”
徐野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依舊空洞冰冷，只是抱著清目的手臂收得更緊，像護(hù)住最后一塊浮冰。他警惕地掃視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胖子，目光在他那身古怪的裝備上停留了一瞬。
胖子沖到近前，看到徐野懷里面如金紙、肩胛處有個恐怖貫穿傷、右臂更是呈現(xiàn)詭異灰敗干枯的清目時，臉上的驚恐瞬間被震驚取代，連粗口都忘了爆?！拔业睦咸鞝?！這……這姑娘……”他手忙腳亂地想從那個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里掏東西，“傷得這么重！快，我這有點(diǎn)祖?zhèn)鞯慕鸠徦帯?，好像過期了？不對不對，先止血！”
他掏出一個臟兮兮的、印著模糊不清“云南白藥”字樣的鐵皮盒子，剛要湊近，目光卻猛地被清目腰間那枚散發(fā)著微弱青光的古樸符咒吸引住了。胖子的小眼睛驟然瞇起，瞳孔收縮，臉上的震驚瞬間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駭然。
“這……這符……青冥引路符？！”他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帶著一種近乎敬畏的顫抖，“你們……你們是‘守門人’那邊的？！不對！這符箓的靈力……怎么這么弱？還被反噬侵蝕成這樣？！”他指著清目那只灰敗枯萎的手臂，聲音拔高，“這他娘的是用了禁術(shù)透支本源了吧？！”
徐野死寂的眼中終于有了一絲微瀾。這個看似不著調(diào)的胖子，竟然一眼就認(rèn)出了清目的符咒，還道出了“守門人”和“透支本源”！
“你……是誰？”徐野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
胖子似乎被徐野那毫無生氣的眼神看得心里發(fā)毛，縮了縮脖子，但隨即又挺起胸膛，努力做出一副“我很可靠”的樣子，拍著胸脯道：“我？道上兄弟給面子，都叫我胖虎！陳虎！專門研究……呃，處理一些不太科學(xué)的事件的！”他指了指自己頭上的塑料符咒桶和脖子上的銅錢，“看見沒？專業(yè)裝備！祖?zhèn)鞯氖炙?！胖爺我?jīng)驗豐富！這鬼雨，叫‘蝕魂雨’，不能讓它淋進(jìn)七竅，更不能聽雨聲！里面裹著怨靈碎片呢！沾上了輕則發(fā)瘋，重則魂兒都被啃光！”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血雨敲打在周圍扭曲建筑上的聲音，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不再是單調(diào)的啪嗒聲，而是夾雜著無數(shù)細(xì)微的、如同指甲刮擦玻璃的刺耳噪音，還有若有若無的、充滿怨毒的嘆息和低語，直接鉆進(jìn)人的腦海！
就在這時，又有三個身影狼狽不堪地從血雨籠罩的廢墟深處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兩男一女，看起來都是普通人，年齡和徐野他們相仿。其中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滿臉驚恐，眼鏡片上全是血污，衣服被刮破了好幾處；另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臉色煞白，緊緊拉著一個幾乎走不動路的女生，那女生臉上毫無血色，眼神渙散，顯然已經(jīng)被嚇傻了。
“救命！有沒有人！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眼鏡男看到徐野他們，如同看到了救星，哭喊著沖了過來。高大男生也拖著幾乎癱軟的女生跟了上來。
胖虎看到他們，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小眼睛里閃過一絲警惕，低聲快速對徐野說：“兄弟，小心點(diǎn)！這鬼地方，突然冒出來的人，未必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個被高大男生拖著的、眼神渙散的女生，似乎被血雨聲中越來越清晰的怨毒低語徹底擊垮了。她猛地抬起頭，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不似人聲的尖叫：“啊啊啊——！別過來！別纏著我！滾開！滾開啊——！”
這聲尖叫，在粘稠的血雨背景音中，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某種不可見的恐怖！
呼——！
一股比血雨更加冰冷、帶著濃烈腥腐味道的陰風(fēng)，毫無預(yù)兆地從尖叫女生身后的廢墟陰影中卷起！風(fēng)中，無數(shù)扭曲的、半透明的、如同溺死者腫脹面孔般的怨靈輪廓驟然浮現(xiàn)！它們發(fā)出無聲的尖嘯，裹挾著陰風(fēng)，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食人魚群，瘋狂地?fù)湎蚣饨械脑搭^——那個精神崩潰的女生！
“小雯！”高大男生目眥欲裂，想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但已經(jīng)晚了！
那些怨靈虛影無視了物理阻隔，瞬間穿透了高大男生的身體！他如遭雷擊，渾身劇烈顫抖，皮膚表面瞬間凝結(jié)出一層薄薄的白霜，動作完全僵??！
而那個尖叫的女生小雯，被數(shù)十道怨靈虛影同時沒入身體！她的尖叫聲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翻白，只剩下眼白！身體如同提線木偶般劇烈地、違反常理地抽搐起來，四肢扭曲成怪異的姿勢！更恐怖的是，她的皮膚下，仿佛有無數(shù)小老鼠在瘋狂竄動、頂起！那是怨靈碎片在她體內(nèi)橫沖直撞、啃噬血肉和魂魄！
“不——！”眼鏡男發(fā)出絕望的嘶吼。
僅僅兩三秒的時間，小雯抽搐的身體猛地一僵，然后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一樣軟軟地癱倒在地。皮膚迅速失去光澤，變得灰敗干癟，如同脫水的枯木。一縷縷半透明的、帶著痛苦表情的虛影從她七竅中裊裊飄出，匯入血雨之中，發(fā)出無聲的哀嚎，隨即被更多的怨靈碎片撕扯吞噬。
高大男生身上的白霜碎裂，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看著地上小雯迅速干癟的尸體，眼神空洞，仿佛靈魂也被抽走了。
眼鏡男則完全崩潰了，他抱著頭，發(fā)出神經(jīng)質(zhì)的大笑：“哈哈……死了……都死了……下一個是我！是我！哈哈……”
胖虎臉色鐵青，一把扯下頭上的塑料符咒桶，狠狠摔在地上，對著崩潰的眼鏡男厲聲吼道：“閉嘴！蠢貨！你想把更多鬼東西招來嗎？！”他脖子上那串銅錢發(fā)出微弱的嗡鳴，似乎形成了一層無形的屏障，暫時隔絕了部分怨靈虛影的窺伺。
他猛地轉(zhuǎn)向徐野，語速快得像連珠炮：“兄弟！看到了吧！這鬼地方！聲音就是催命符！尤其是活人的恐懼尖叫！簡直就是開飯的鈴鐺！快！帶上那姑娘，跟我走！我知道有個地方暫時安全！再待下去，下一個被開飯的就是我們！”
胖虎指向血雨深處，一棟傾斜得幾乎要倒塌、但整體結(jié)構(gòu)看起來相對還算“完整”的灰黑色建筑殘骸。那建筑有著巨大的、如同被巨獸利爪撕裂開的拱形門洞，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見底。
“去那里！那里面以前好像是個什么倉庫還是防空洞！墻厚！能擋一陣！”胖虎不由分說，一把拽起還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高大男生，“不想死就他媽跟上！”
他又看向徐野，眼神里帶著一絲焦急和不容置疑：“兄弟！信胖爺一次！你這朋友再不找個地方處理傷口，神仙也難救！這鬼雨會加速她傷口的惡化！快走！”
徐野低頭看著懷中氣若游絲、被冰冷血水不斷沖刷的清目，看著她傷口邊緣那不斷蔓延的灰黑色侵蝕痕跡，再看向胖虎脖子上嗡鳴的銅錢和他指向的那棟建筑殘骸。死寂的眼中，那名為“生骸”的執(zhí)念火焰瘋狂跳動。
沒有選擇。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血水嗆入喉嚨，帶來一陣鐵銹味的刺痛。他用盡全身力氣，抱著清目，掙扎著站了起來。高大男生也被胖虎連拖帶拽地拉了起來，眼神依舊空洞，但求生的本能讓他麻木地跟著邁步。崩潰的眼鏡男似乎被胖虎的怒吼和眼前小雯的慘狀震懾住，停止了狂笑，只是渾身篩糠般抖著，下意識地也跟在了后面。
“快！腳步輕點(diǎn)！別他媽弄出大動靜！”胖虎壓低聲音警告，他一手拽著高大男生，一手緊握著那把油膩的燒烤扇子，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血雨籠罩的廢墟陰影。他脖子上的銅錢串嗡鳴聲更急，似乎在預(yù)警著什么。
四人（算上昏迷的清目）在瓢潑的血雨和彌漫的怨毒低語中，深一腳淺一腳地沖向那棟傾斜的、有著巨大拱形門洞的灰黑建筑。冰冷的血水浸透了所有人的衣服，粘稠沉重。視野一片暗紅，扭曲的建筑殘骸在雨中如同蟄伏的巨獸。
就在他們即將沖入那黑黢黢的門洞時——
落在最后、渾身抖如篩糠的眼鏡男，腳下突然被一塊濕滑的、裹著粘稠血水的碎石絆了一下！
“?。 彼l(fā)出一聲短促而充滿恐懼的驚呼，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
“糟了！”胖虎臉色劇變！
眼鏡男撲倒的瞬間，他身側(cè)那片被血雨浸泡得松軟泥濘的地面，毫無征兆地向下塌陷！露出一個臉盆大小的、深不見底的漆黑孔洞！一股比血雨更加陰冷百倍、帶著濃烈尸腐和土腥味的惡風(fēng)，猛地從孔洞里噴涌而出！
“嘶嘶嘶——！”
伴隨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如同無數(shù)昆蟲節(jié)肢快速摩擦的密集聲響，數(shù)條慘白、細(xì)長、覆蓋著粘稠濕滑粘液、前端如同鋒利骨錐的“東西”，閃電般從黑洞中刺出！精準(zhǔn)地纏住了眼鏡男剛剛撐起的手臂、脖子和一條腿！
那“東西”的速度快得超出了人類的反應(yīng)極限！
“呃……救……”眼鏡男只來得及發(fā)出半聲含糊的求救，整個人就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拖向那個黑洞！
“草！”胖虎反應(yīng)極快，幾乎在慘白骨錐出現(xiàn)的瞬間就甩開了高大男生，反手從鼓囊囊的背包側(cè)袋里抽出一把用黃符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短柄工兵鏟，怒吼著朝纏住眼鏡男手臂的那條慘白“東西”狠狠劈去！
噗嗤！
工兵鏟砍中了！但手感極其怪異！仿佛砍進(jìn)了一團(tuán)堅韌冰冷的橡膠！黃符接觸到那慘白粘液，瞬間燃燒起來，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和一股皮肉燒焦的惡臭！那條“東西”劇烈地抽搐了一下，表面粘液沸騰般鼓起幾個水泡，卻并未斷裂！反而纏繞得更緊！勒得眼鏡男的手臂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
與此同時，另外幾條慘白骨錐已經(jīng)將眼鏡男的大半身體拖進(jìn)了黑洞！黑洞深處，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巨大口器咀嚼吞咽的粘稠聲響！
“不……不……”眼鏡男絕望地看向黑洞外越來越遠(yuǎn)的、被血雨模糊的光亮，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他剩下的那只手徒勞地伸向胖虎的方向，五指張開，指甲因為用力而翻起，滲出鮮血。
胖虎目眥欲裂，還想再砍，但黑洞深處猛地傳來一股更強(qiáng)的吸力！
“噗！”
一聲悶響，伴隨著清晰的骨骼碎裂聲和令人頭皮炸裂的、短暫而凄厲到極致的慘嚎！
眼鏡男伸在外面的那只手，連同他絕望的表情，瞬間被徹底拖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洞之中！只有幾滴滾燙的鮮血和幾片碎裂的指甲，濺落在黑洞邊緣的血水泥濘里。
黑洞猛地收縮，如同活物般蠕動了一下，隨即迅速被塌陷的泥土和血水掩埋，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個不起眼的、微微下陷的泥坑。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從眼鏡男絆倒驚呼，到被拖入地底消失，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
高大男生癱軟在地，褲襠瞬間濕透，濃烈的騷臭味混合著血腥味彌漫開來。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抽氣聲，眼珠凸出，幾乎要瞪出眼眶。
胖虎握著工兵鏟的手微微顫抖，鏟刃上沾著一點(diǎn)慘白的粘液和燃燒后的符灰。他看著那個小小的泥坑，臉上的橫肉抽搐著，小眼睛里第一次沒有了之前的強(qiáng)撐和滑稽，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帶著后怕的凝重和憤怒。他脖子上的銅錢串停止了嗡鳴，變得黯淡無光。
“地……地縛靈……還是被‘噬土蟲’養(yǎng)著的……”胖虎的聲音干澀沙啞，“媽的……還是沒趕上……”
冰冷的血雨依舊無情地沖刷著一切，試圖洗刷掉那短暫的、殘酷的痕跡。
徐野抱著清目，站在拱形門洞的陰影邊緣，自始至終沒有回頭。他背對著那吞噬生命的泥坑，仿佛對身后發(fā)生的一切漠不關(guān)心。只有在他空洞的眼底深處，那團(tuán)名為“生骸”的火焰，在血雨的映照下，燃燒得更加冰冷、更加瘋狂。
他低頭，嘴唇無聲地開合，只有懷中的清目能感受到那微弱的氣流震動：
“生骸……”
然后，他抱著她，頭也不回地、一步踏入了那如同巨獸咽喉般的、深邃黑暗的門洞之中。
胖虎看著徐野決絕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癱軟失禁、幾乎嚇傻的高大男生，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低聲咒罵了一句：“操他娘的鬼世道！”他一把拽起高大男生，幾乎是拖著對方，緊跟著沖進(jìn)了黑暗的門洞。
門洞內(nèi)，是比外面血雨世界更加深沉的黑暗和死寂，混合著一股濃重的、陳年的塵土和鐵銹的腐朽氣味，隱隱還夾雜著一絲……更深處傳來的、難以言喻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