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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雙星照紅塵 at朱夏 135807 字 2025-07-20 14:3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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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帶著濃濃倦意的“替朕看看這幾份,頭疼”,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的漣漪久久未平。

它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種交付,一種在親密無間時才有的、帶著依賴的托付。

我依言上前,在御案側(cè)下方專為我設(shè)的矮幾旁坐下。

矮幾上筆墨紙硯齊備,與他御案上的規(guī)制相仿,只是尺寸略小,更顯一份專屬的意味。

那幾份冗長的西北軍需奏報攤開在面前,字跡密集,條陳繁雜。

心,卻奇異地安定下來。

不再是伴君如伴虎的如履薄冰,也不再是揣測圣意的惴惴不安。

一種難以言喻的歸屬感,如同暖流,悄然包裹著四肢百骸。

我知道,這份安定,源于御座之上那個閉目養(yǎng)神的身影,源于那句“任憑處置”后,他給予的、遠(yuǎn)超我預(yù)期的珍重與信任。

凝神靜氣,我開始逐行審閱。

西北邊陲,糧秣轉(zhuǎn)運,軍械損耗,兵士餉銀……一項項,一條條,繁雜枯燥的數(shù)字背后,牽扯著邊關(guān)將士的溫飽和社稷的安穩(wěn)。

我提筆,在另一張素箋上,條分縷析地提煉要點,標(biāo)出存疑之處,甚至在某些明顯虛報浮夸或邏輯混亂的條目旁,寫下簡要的駁斥依據(jù)和更合理的建議。

筆尖劃過紙面,發(fā)出沙沙的輕響,與殿內(nèi)沉靜的呼吸聲交織。

不知過了多久,我將整理好的條陳輕輕放在他手邊。

他緩緩睜開眼,眼底的倦意未散,卻清明依舊。

目光掃過我整理的內(nèi)容,修長的手指劃過我標(biāo)注的要點和批注,唇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嗯,清楚?!?他言簡意賅,拿起朱筆,在我整理的基礎(chǔ)上,迅速批下幾個遒勁有力的字:“著兵部、戶部復(fù)核,據(jù)實核減,不得虛糜!”

批完,他將奏報丟到一旁,身體又靠回椅背,目光卻落在我身上。

“子硯,” 他喚我,聲音帶著一絲處理完煩務(wù)后的放松,“累了?”

“臣不累?!?我垂首應(yīng)道。

“過來?!?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

我起身,繞過御案,走到他身邊。他伸出手,并未拉我,只是掌心朝上,自然地攤開在御座的扶手上方。

那是一個無聲的邀請,更是一種親昵的確認(rèn)。

指尖微涼,輕輕搭上他溫?zé)岬恼菩?。下一瞬,便被他的大手完全包裹?/p>

一股暖意順著指尖蔓延而上,熨帖了所有細(xì)微的緊張。

他微微用力,將我拉近一步。

距離太近,龍涎香的氣息混合著他身上獨特的清冽味道,將我完全籠罩。

他沒有說話,只是這樣握著我的手,拇指指腹在我手背上無意識地、緩慢地摩挲著。

御書房內(nèi)一片靜謐,窗外日影西斜,金色的余暉透過窗欞,將相依的身影拉長,投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

空氣里彌漫著墨香、紙香,還有此刻無聲勝有聲的暖融。

日子便在這御書房的一方天地里,流淌出別樣的溫情。

他批閱奏章,我或侍立一旁,或整理文書,或在矮幾前處理他分派下來的條陳。

他疲憊時,會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我便放輕所有動作,有時為他續(xù)上一盞溫?zé)岬那宀琛?/p>

他讀到精妙處或煩心處,會自然而然地將奏章推過來與我同看,或征詢我的看法。

我們的討論,漸漸不再局限于經(jīng)史章句,而是涉及吏治、民生、邊防,他傾聽時專注的眼神,和偶爾采納建議后落下的朱批,都讓我感受到一種被倚重的滿足。

兄長在國子監(jiān)安頓下來,潛心校讎典籍,偶爾休沐回府,會帶來些市井間淘到的孤本或新奇點心。

他絕口不提我與陛下的事,但眼神中的關(guān)切與釋然卻日益明顯。

母親雖不知內(nèi)情,但見長子平安清貴,次子深受帝寵,家中一派和樂,也終日喜笑顏開。

籠罩沈家多年的陰霾,終于徹底散去。

朝堂之上,亦是風(fēng)云變幻。

那位曾多次構(gòu)陷兄長的吏部尚書李崇明,因貪墨、結(jié)黨、縱容親屬橫行鄉(xiāng)里等數(shù)罪并罰,被陛下雷霆手段拿下,抄家問罪,其黨羽亦被清洗大半。

朝野震動,清流拍手稱快。

陛下在處置此事時,雷厲風(fēng)行,殺伐決斷,盡顯帝王鐵腕。

只有在他疲憊地回到御書房,揉著眉心靠向椅背,向我伸出手時,我才能窺見那鐵血手段下,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

每每此時,我會安靜地走過去,將微涼的手指放入他溫?zé)岬恼菩摹?/p>

他便會握緊,仿佛汲取力量般,閉目片刻。那一刻,無聲的默契流淌,無關(guān)君臣,只關(guān)彼此。

一日午后,陛下似乎心情頗佳。

他批完一份關(guān)于江南水患善后得力的奏報,朱批了“甚慰朕心”四個字,便將奏報遞給我看。

“江南巡撫周延,倒是個能吏。” 他點評道。

我細(xì)看奏報,條理清晰,措施得力,災(zāi)民安置妥當(dāng),疫病防控及時,確實辦得漂亮?!爸艽笕诵南蛋傩?,實乃朝廷棟梁?!?我由衷贊道。

陛下頷首,目光卻落在我臉上,帶著幾分探究的笑意:“子硯覺得,該如何賞他?”

我略一思索,謹(jǐn)慎道:“周大人此次功勛卓著,按例擢升品階,加賜金銀,再蔭及一子,應(yīng)屬妥當(dāng)?!?/p>

“嗯,循例而行,倒也公允?!?他應(yīng)著,話鋒卻突然一轉(zhuǎn),眼神變得深邃而專注,“那……朕該如何賞你呢?”

我一怔,不明所以。

他身體微微前傾,離我更近了些,聲音壓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磁性:“你為朕分憂,夙夜辛勞,這份‘忠心’……朕該如何回報?”

又是“回報”!

這帶著特殊意味的詞,瞬間讓我耳根發(fā)熱。自從關(guān)系明朗后,他總喜歡用這樣的言語逗弄我,看我窘迫。

我垂下眼睫,避開他灼人的視線,低聲道:“臣……能伴駕前,為陛下分憂,已是莫大榮幸,不敢再求賞賜?!?/p>

“哦?只是榮幸?” 他尾音上揚,帶著明顯的不滿意。那只一直握著我的手微微用力,迫使我抬起眼看他?!白映帲抟爩嵲挕!?/p>

在他深邃目光的注視下,我心跳加速。

實話?我能說什么實話?

說貪戀這御書房里的片刻安寧?

說眷戀他掌心傳遞的溫度?

說……愿意就這樣,歲歲年年,伴他看這江山如畫,奏章如雪?

這些話,如何能宣之于口?

“臣……” 我臉頰發(fā)燙,聲音幾不可聞,“臣……但求長伴君側(cè)……便……心滿意足。”

話音未落,便覺手腕一緊,整個人被他帶著向前踉蹌一步,幾乎跌入他懷中!

他另一只手已攬住了我的腰,將我穩(wěn)穩(wěn)固住。

距離近得呼吸可聞,他溫?zé)岬暮粑鬟^我的額發(fā),帶著清冽的氣息。

“長伴君側(cè)……” 他低聲重復(fù)著我的話,眼中笑意加深,那笑意直達(dá)眼底,帶著一種純粹的愉悅和滿足?!斑@個賞賜,朕允了?!?他低頭,溫?zé)岬拇捷p輕印在我的額頭上,一觸即分,卻如同烙印,帶著不容置疑的歸屬印記。

“不止今生,子硯。” 他的聲音低沉而鄭重,響在耳畔,“來世,朕也要找到你。”

額頭上那輕柔卻滾燙的觸感,如同投入心湖的熾熱星火,瞬間燎原。

血液奔涌的聲音在耳中轟鳴,臉頰燙得幾乎能灼傷自己。

腰被他有力的手臂穩(wěn)穩(wěn)箍住,隔著層層官袍,依舊能感受到那份不容抗拒的力道和……珍視。

“不止今生……來世也要找到你。”

這近乎誓言的話語,從一個掌控天下的帝王口中說出,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重與……荒謬的浪漫。

它太重,重得讓我?guī)缀鯚o法承受;

它又太虛幻,虛幻得如同鏡花水月。

可偏偏從他口中說出,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直直撞入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我忘了呼吸,忘了掙扎,只是僵立在他懷中,感受著他胸膛傳來的沉穩(wěn)心跳和環(huán)繞周身的清冽氣息。

御書房里靜得可怕,龍涎香的氣息似乎都凝固了。

唯有窗欞透進(jìn)的夕陽余暉,將我們相擁的身影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在光潔的地面上投下長長的、糾纏不清的影子。

“陛……陛下……” 我找回自己的聲音,卻干澀得厲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是惶恐?是悸動?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超越君臣倫常的誓言所震撼的無措?

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收緊了攬在我腰間的手臂,將下頜輕輕抵在我的發(fā)頂。

那是一個充滿占有欲和保護(hù)欲的姿態(tài)。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所有的奏章,所有的朝務(wù),所有的身份桎梏,都被隔絕在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只有他沉穩(wěn)的心跳,和我失序的呼吸,在寂靜中交織。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松開些許力道,但手臂依舊虛環(huán)在我腰側(cè)。

他低頭看我,深邃的眼眸里映著我此刻必定狼狽又羞窘的模樣,笑意更深,帶著一絲得逞的狡黠和……濃得化不開的柔情。

“嚇到了?” 他指尖拂過我依舊滾燙的臉頰。

我無法回答,只能微微偏過頭,試圖避開他過于灼熱的目光和指尖的觸碰,心跳依舊如擂鼓。

他低笑一聲,不再逗弄,轉(zhuǎn)而拿起一份新的奏章:“好了,陪朕看完這份,便放你回去歇息?!?/p>

回到府中,心緒依舊難以平靜。

兄長沈硯今日休沐,正在書房等我。

他見我神色有異(盡管我已極力掩飾),放下手中的書卷,濃眉微蹙。

“子硯,可是宮中……有事?” 他目光如炬,帶著兄長的關(guān)切。

“無事,兄長多慮了?!?我勉強笑笑,在他對面坐下,端起茶盞掩飾。

沈硯沉默地看著我,眼神復(fù)雜。

他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只知仗義直言的莽撞兄長,經(jīng)歷沉浮,他已學(xué)會洞察人心。

他最終沒有追問,只是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封家書遞給我。

“是父親舊友,陳州林世伯托人捎來的信?!?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信中提到……京中近日有些……關(guān)于你的流言?!?/p>

流言?

我的心微微一沉。接過信,快速掃過。信寫得含蓄,但意思明確:京中隱約有風(fēng)聲,道是天子近侍沈?qū)W士,姿容出眾,深得帝心,常伴御書房至夜深……言語間,暗示著一些不堪的揣測。

指尖微微發(fā)涼。

縱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當(dāng)這猜測化作流言,如同暗處的毒蛇般悄然蔓延時,那份難堪與壓力還是瞬間攫住了我。

御書房里的溫情與誓言,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脆弱,仿佛隨時會被這世俗的流言蜚語擊得粉碎。

“子硯,” 兄長的聲音帶著沉重的擔(dān)憂,“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你如今位在御前,榮寵加身,更需……謹(jǐn)言慎行。這深宮……這人心……” 他欲言又止,眼中滿是未盡之言。

我放下信,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zé)岬谋凇?/p>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殘陽沉入宮墻之后。

御書房里那句“來世也要找到你”的熾熱誓言猶在耳畔,而手中這封家書,卻帶來了宮墻之外,那已然掀起的、冰冷的風(fēng)雨。


更新時間:2025-07-20 14:3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