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粘稠、帶著濃重鐵銹、機油和爆炸后焦糊粉塵氣味的黑暗。
意識如同沉在深海的破船，被無形的壓力撕扯、擠壓。烏婭感覺自己正在無限下墜，沒有盡頭，只有耳邊呼嘯的風(fēng)聲和背后殘留的、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灼痛與沖擊感。每一次試圖呼吸，都像吸入滾燙的砂礫，灼燒著氣管和肺葉，引發(fā)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卻只能咳出滿嘴的灰塵和血腥味。
“呃……”一聲痛苦的呻吟終于從她喉嚨里擠了出來，微弱得如同蚊蚋。這聲音仿佛是一個開關(guān)，瞬間喚醒了身體各處傳來的、如同潮水般洶涌的劇痛。后背像是被重錘反復(fù)砸過，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雙臂酸軟得抬不起來，仿佛灌滿了鉛；額角被維克多拳風(fēng)擦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黏膩的血液已經(jīng)半凝固，粘住了頭發(fā)。
她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里只有一片混沌的漆黑。過了好幾秒，眼睛才勉強適應(yīng)這絕對的黑暗，隱約分辨出一些輪廓。頭頂極高處，一個微弱的、不規(guī)則的圓形光斑在緩緩搖曳，那是爆炸后坍塌的管道入口透下的天光，遙遠得如同另一個世界的星辰。光斑周圍，彌漫著尚未散盡的、帶著火星余燼的濃重?zé)焿m，如同垂死的巨獸呼出的最后一口濁氣。
她正趴在一個冰冷、堅硬、布滿粗糲顆粒的傾斜面上。手指無意識地抓撓了一下，觸感是厚厚一層混合著油污、金屬碎屑和不明粘稠物的污垢。
管道！廢棄的維護管道！
昏迷前的記憶碎片如同鋒利的玻璃渣，瞬間刺入腦海：維克多毀滅的紅光，破碎的玫瑰金護盾，老亨利潑出的暗綠色液體，白戈凄厲的慘嚎，還有那吞噬一切的爆炸白光和最后墜入的黑暗深淵……
“白戈！亨利先生！”烏婭的心猛地揪緊，掙扎著想撐起身體，卻牽動了背后的傷勢，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眼前又是一陣發(fā)黑。
“咳……咳……別……嚎了……小丫頭……還……還沒死呢……”一個嘶啞得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聲音，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從下方不遠處傳來。
是亨利！烏婭循聲望去，借著入口處微弱的光，勉強看到老鐘表匠佝僂的身影。他背靠著冰冷的管壁，癱坐在一堆滑膩的污垢里，胸口那個巨大的拳印焦黑更加明顯，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痛苦的抽氣和壓抑的咳嗽。他的左手無力地搭在膝蓋上，整只小臂連同手掌，覆蓋著一層觸目驚心的暗紅色銹斑，皮膚呈現(xiàn)出詭異的碳化龜裂，如同被烈火焚燒過的枯木，還散發(fā)著淡淡的、如同金屬生銹般的腥氣——那是被高濃度時律抑制液原液灼傷的痕跡！更可怕的是他的右手，手腕依舊以一個恐怖的角度扭曲著，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膚，暴露在污濁的空氣中。
“亨利先生！您的手……”烏婭失聲驚呼。
“死不了……”老亨利喘著粗氣，渾濁的眼睛在黑暗中掃視著，“那個……臭小子呢？還……喘氣嗎？”
白戈！
烏婭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顧不得疼痛，手腳并用地在傾斜的管道底向上爬去——白戈是被他們先推下來的，應(yīng)該在她上方。
冰冷、滑膩、布滿尖銳碎片的管壁摩擦著她的衣服和皮膚，留下道道血痕。每一次移動都帶來鉆心的疼痛，但她不敢停下。終于，在爬了大約三四米后，她的指尖觸碰到了一個冰冷、沉重、毫無生氣的物體。
“白戈！”烏婭撲了過去。
銀發(fā)的少年無聲無息地躺在污穢之中，像一尊被遺棄的殘破人偶。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干裂發(fā)紫，只有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胸膛起伏證明他還活著。最讓烏婭心驚肉跳的，是他的左臂。
那條在實驗室里還閃爍著玻璃質(zhì)感、瀕臨消散的手臂，此刻徹底變了模樣。從肩頭到指尖，呈現(xiàn)出一種死寂的、毫無光澤的**灰白色**。皮膚光滑得如同打磨過的石膏，看不到一絲血色或紋理，也完全失去了之前那種“透明”的質(zhì)感，更像是一截冰冷的、沒有生命的**石雕**！它僵硬地垂在身側(cè)，與白戈蒼白但還有著生命感的右臂形成了恐怖的對比。烏婭顫抖著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那灰白色的指尖。
冰冷！徹骨的冰冷！堅硬！如同觸摸一塊在冰窖里凍了千年的巖石！沒有一絲屬于活人的柔軟和溫度！更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這就是時律抑制液原液“暫時封住反噬”的代價？將一條瀕臨消散的手臂，硬生生“固化”成了一截冰冷的死物？
一股寒意瞬間從烏婭的腳底竄上頭頂，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下意識地看向白戈的脖頸處——那道暗紅色的荊棘疤痕，此刻也暗淡了許多，不再劇烈搏動，只是如同一條丑陋的、凝固的傷疤，靜靜地趴在那里。而緊貼在他胸口的暗影懷表……烏婭小心翼翼地撥開被血和污漬浸透的衣襟，露出了那枚冰冷的金屬造物。
懷表外殼上，之前瘋狂蔓延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紅色銹蝕紋路，此刻變成了焦黑的、凝固的痕跡，像是被烈火焚燒過。整個表盤也蒙上了一層灰暗的色澤，那枚荊棘玫瑰的浮雕似乎也失去了靈性，變得僵硬呆板。它靜靜地躺在那里，沒有嗡鳴，沒有光芒，如同一塊普通的、生銹的廢鐵。
“他……怎么樣了？”老亨利嘶啞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還……還活著……”烏婭的聲音帶著哭腔，“但是他的左臂……徹底……徹底變成石頭一樣了！還有懷表……好像……死了……”
“哼……死寂化……總比……徹底消散……或者被暗影吞噬……強……”老亨利似乎對這個結(jié)果并不意外，反而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慶幸，“那玩意兒……暫時壓住了反噬……但也……封死了……‘時蝕’的力量……他現(xiàn)在……就是個……稍微……結(jié)實點的……普通人……”他喘息著，又咳出一口血沫，“看看……他……胸口……懷表……上面的銹……是不是……焦黑……凝固了？”
烏婭低頭仔細查看：“是……是的?！?/p>
“那就……好……暫時……死不了……”老亨利似乎松了口氣，隨即語氣又變得急促起來，“別……愣著……拖他……下來……這鬼地方……不安全……上面……隨時……可能……再塌……”
烏婭看著白戈那如同石雕般的左臂，心中充滿了恐懼和抗拒。這東西……還能碰嗎？會不會一碰就碎掉？
“快點！”老亨利低吼，牽動傷口又是一陣劇痛地吸氣，“那……只是……物理形態(tài)……變了……還是……他的……肢體……”
烏婭咬咬牙，強忍著內(nèi)心的不適，小心翼翼地避開那條死寂的左臂，抓住白戈冰冷但還帶著一絲彈性的右臂和肩膀，用盡全身力氣，一點一點地將他沉重的身體向下拖拽。每一次拖拽，白戈那條灰白色的左臂都如同沉重的、沒有關(guān)節(jié)的棍子般，僵硬地磕碰在管道壁上，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聽得烏婭頭皮發(fā)麻。她真怕下一秒那條手臂就會像脆弱的石膏像一樣碎裂開來。
好不容易將白戈拖到了老亨利附近相對平緩一點的地方，烏婭已經(jīng)累得癱軟在地，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火辣辣的疼痛。
“咳……咳咳……”老亨利看著癱倒的兩人，渾濁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復(fù)雜的光芒——痛苦、憤怒、劫后余生的慶幸，還有一絲對烏婭胸口那枚玫瑰金花瓣殘留的、無法熄滅的貪婪。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聲音嘶?。骸靶⊙绢^……你……藏著好東西……那道光……那盾……到底是什么？”
烏婭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那枚花瓣依舊緊貼著皮膚，傳遞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溫暖搏動，比之前黯淡了太多太多?！拔摇也恢馈俏夷赣H留給我的……”她低聲回答，帶著戒備。
“母親……哼……”老亨利似乎想說什么，但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他喘息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抬起那只被嚴重銹蝕的左手，指向管道的斜下方深處，“水……找水……不然……我們……都得……渴死……臭小子……失血太多……需要……清理……”
烏婭順著他的指向望去，管道深處是無盡的黑暗，散發(fā)著濃重的霉味和更深沉的鐵銹氣息，仿佛通往地獄的腸道。她感到一陣絕望。在這種地方找水？
“聽……水流聲……”老亨利閉上眼，似乎在極力捕捉什么微弱的聲響，“下面……應(yīng)該……有……廢棄的……冷凝水……收集點……或者……滲水……”
烏婭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在死寂的管道里，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老亨利痛苦的吸氣聲，似乎……真的有一種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滴答……滴答……”聲，從下方的黑暗中傳來。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恐懼和疲憊。她掙扎著站起來，扶著冰冷滑膩的管壁，小心翼翼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步一滑地向深處探索。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著微弱的光線，也吞噬著她的勇氣。腳下的污垢層越來越厚，混雜著不知名的金屬碎塊，硌得腳底生疼。空氣中彌漫的機油和鐵銹味也更加濃重，幾乎令人窒息。
走了大約十幾米，傾斜的管道似乎變得平緩了一些，那“滴答”聲也清晰了許多。終于，在一個拐角處，她借著入口處幾乎已經(jīng)消失的微光，隱約看到管壁下方有一個凹陷的區(qū)域。那里，一根粗大的、銹跡斑斑的冷凝管道從管壁上方延伸下來，管壁上凝結(jié)著冰冷的水珠，正一滴一滴地匯聚到下方一個臉盆大小的、同樣銹蝕不堪的金屬凹槽里。凹槽底部積攢了薄薄一層渾濁的、泛著油污光澤的液體。
水！雖然骯臟，但確實是水！
烏婭如同沙漠中看到綠洲的旅人，撲了過去。她強忍著那刺鼻的異味，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了一點液體。冰涼，滑膩，帶著濃重的鐵銹味，但確實是水！她立刻解下自己腰間一個空的水壺（幸好之前戰(zhàn)斗中沒丟），也顧不上臟，直接伸進凹槽里去舀水。
凹槽里的水不多，她只裝了不到半壺，就只剩下一層渾濁的泥漿了。她如獲至寶般捧著水壺，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水……找到了……”她喘著氣，將水壺遞給老亨利。
老亨利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他那只完好的左手顫抖著接過水壺，先是不顧形象地自己猛灌了幾口，被那銹水和污垢嗆得連連咳嗽，但還是貪婪地吞咽著。然后，他小心地倒出一些水，淋在自己那只被抑制液嚴重銹蝕的左手小臂上。
“滋……”一陣極其輕微的反應(yīng)聲響起，覆蓋在手臂上的暗紅銹斑似乎被水流沖刷掉了一些表面的污垢和凝固的抑制液殘留物，露出了下面更加猙獰的、如同焦炭般龜裂的皮膚。老亨利疼得額頭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卻咬著牙一聲不吭。
沖洗掉一部分污垢后，老亨利將剩下的水遞給烏婭：“給……那臭小子……擦擦臉……還有……他胸口的……傷口……小心……別碰……他……那條……死胳膊……”
烏婭接過水壺，看著里面所剩無幾的渾濁液體，再看看白戈慘白的臉和胸口被血浸透的衣襟，心中一陣苦澀。她撕下自己相對干凈的一塊衣角，蘸著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白戈臉上的血污和灰塵。冰冷的水刺激下，白戈的睫毛似乎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但依舊昏迷不醒。
她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解開白戈胸前被撕裂、染血的衣襟。一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可怕傷口暴露在眼前！這是被維克多的猩紅射線余波擦過造成的！傷口邊緣的皮肉呈現(xiàn)出詭異的焦黑色，還殘留著絲絲縷縷的、如同活物般緩慢蠕動的暗紅色銹蝕痕跡，散發(fā)著一股濃烈的鐵銹和焦糊混合的惡臭。傷口深處，甚至能看到一點森白的骨茬！
烏婭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忍著嘔吐的欲望，用蘸水的布條，極其輕柔地擦拭著傷口周圍的血污。每一次觸碰，昏迷中的白戈身體都會無意識地抽搐一下。那蠕動的銹蝕痕跡似乎對水有些排斥，在水的擦拭下微微收縮了一下，但并未消失。
“沒用的……”老亨利嘶啞的聲音響起，“那是……維克多的……銹蝕魔法……殘留……普通水……洗不掉……需要……專門的……中和劑……”他喘息著，看著白戈胸口的傷口，眼神凝重，“必須……盡快……處理……不然……銹蝕……會……蔓延……侵蝕……內(nèi)臟……”
“怎么處理？”烏婭急切地問。
老亨利那只完好的左手，艱難地在他那件沾滿油污和血漬的皮質(zhì)工作圍裙內(nèi)側(cè)摸索著。圍裙內(nèi)側(cè)似乎縫著幾個隱藏的口袋。他掏摸了好一會兒，才拿出一個巴掌大小、扁平的黃銅盒子。盒子表面布滿了劃痕和凹坑，邊緣鑲嵌著幾顆細小的、黯淡無光的齒輪作為裝飾。他打開盒蓋，里面是幾排整齊的凹槽，大部分已經(jīng)空了，只剩下寥寥幾樣?xùn)|西：兩根閃著寒芒的細長銀針，一小卷近乎透明的、帶著微弱能量波動的絲線，還有一小塊指甲蓋大小、散發(fā)著柔和藍白色光芒的、如同冰塊般的半透明晶體。
“沒多少……存貨了……”老亨利看著盒子里的東西，眼中閃過一絲肉疼。他拿起那根銀針和那卷透明絲線，又指了指白戈胸口可怕的傷口?！鞍醋∷乙p合……傷口……阻止……銹蝕……擴散……”他的目光又掃過白戈那條灰白色的死寂左臂，“還有……那條……該死的……胳膊……也得……固定……不然……磕碰……碎了……更麻煩……”
縫合？在這種地方？用這些工具？烏婭看著老亨利那只被嚴重銹蝕、不斷顫抖的左手，再看看那根細如發(fā)絲的銀針和透明的線，感到一陣荒謬和絕望。這怎么可能做到？
“按……住……他！”老亨利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厲，“不想……他……死……就……照做！”
烏婭看著白戈胸口的傷口和那條詭異的手臂，別無選擇。她咬緊牙關(guān)，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按住白戈的肩膀和右臂。老亨利深吸一口氣，渾濁的眼中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專注力，仿佛瞬間忘記了自身的痛苦。他那只布滿龜裂銹痕、顫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的左手，在這一刻卻奇跡般地穩(wěn)定了下來，穩(wěn)穩(wěn)地捏住了那根細長的銀針。
沒有消毒，沒有麻醉，只有冰冷的水和簡陋到極致的工具。
老亨利俯下身，如同一個最精密的鐘表匠在處理最脆弱的發(fā)條。針尖帶著那根透明的絲線，精準(zhǔn)地刺入了白戈胸口傷口邊緣翻卷的皮肉之中！
“呃——！”昏迷中的白戈身體猛地劇烈一顫！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悶哼！烏婭幾乎要用整個身體的重量才能壓制住他本能的掙扎。
老亨利額頭的冷汗如同瀑布般淌下，滴落在白戈的傷口上。他的左手穩(wěn)定得可怕，手指翻飛，銀針如同穿花蝴蝶般在翻卷的皮肉間穿梭，每一次刺入、拉出都帶起細小的血珠。那根透明的絲線在穿過皮肉時，似乎散發(fā)出極其微弱的、冰涼的波動，所過之處，那些緩慢蠕動的暗紅色銹蝕痕跡仿佛遇到了克星，微微退縮、凝固了一些。但這過程顯然極其痛苦，白戈的身體在烏婭的壓制下依舊在不停地抽搐、顫抖，灰白色的左臂僵硬地拍打著地面，發(fā)出沉悶的“啪啪”聲。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地流逝，只有老亨利粗重的喘息、銀針穿刺皮肉的細微聲響、白戈痛苦的悶哼以及那條死寂手臂拍打地面的聲音在管道中回蕩，交織成一曲絕望的交響樂。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白戈胸口那道恐怖的傷口，終于被那根近乎透明的絲線以一種極其精密、如同修補精密儀器般的方式強行縫合在了一起。傷口邊緣依舊殘留著焦黑和暗紅的銹色，但那些蠕動的痕跡被絲線的力量壓制住了，不再擴散。老亨利剪斷絲線，看著自己的“作品”，眼中閃過一絲疲憊的滿意，隨即又被劇痛淹沒，癱軟在地，那只縫合用的左手因為過度用力加上銹蝕的灼痛，劇烈地顫抖著，幾乎無法抬起。
“還……還有……那個……”他喘息著，指向白戈那條灰白色的左臂。
烏婭看著那條如同石雕般的手臂，心中充滿了抗拒。老亨利從黃銅盒子里拿出最后那塊散發(fā)著藍白色光芒的、指甲蓋大小的半透明晶體。
“按……住……胳膊……”老亨利的聲音已經(jīng)虛弱到了極點。
烏婭只能照做，雙手死死壓住白戈那條冰冷堅硬、毫無生氣的左臂。老亨利掙扎著爬過來，將那塊冰冷的晶體用力按在了白戈左肩靠近透明化（現(xiàn)在是死寂化）邊緣的、還保留著正常膚色的位置！
**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嗡鳴響起。那塊藍白色的晶體瞬間融化，化作一層薄薄的、散發(fā)著微弱寒氣的光膜，迅速蔓延開來，覆蓋了整條灰白色的死寂手臂！光膜如同液態(tài)金屬般流淌、凝固，最后在手臂表面形成了一層極其纖薄、幾乎看不見的、帶著細密網(wǎng)格狀紋路的**冰晶鎧甲**！這層鎧甲并非實體，更像是一種能量態(tài)的束縛力場，將整條死寂手臂如同包裹在琥珀中一般固定、保護了起來！手臂拍打地面的動作瞬間停止，徹底變得紋絲不動，如同被封凍在冰層中的化石。
做完這一切，老亨利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徹底癱倒在地，只剩下劇烈起伏的胸膛和痛苦的吸氣聲。
烏婭也累得幾乎虛脫，靠著冰冷的管壁滑坐下來?？粗杳圆恍选⑿乜诒豢植揽p合、左臂被封凍的白戈，再看看癱倒如同破布娃娃、雙手俱廢的老亨利，一股巨大的絕望和無力感將她徹底淹沒。他們被困在這地獄般的管道深處，彈盡糧絕，傷痕累累，出路渺茫。
死寂中，只有水滴落下的“滴答”聲和三人粗重或微弱的呼吸聲。
烏婭下意識地摸向自己腰間的相機。冰冷的金屬外殼上布滿了劃痕和凹坑，鏡頭保護蓋已經(jīng)不翼而飛，鏡片上也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她習(xí)慣性地按下了快門。
**咔嚓。**
沒有閃光，沒有影像。取景框里一片漆黑。只有相機內(nèi)部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齒輪卡死的“咔噠”聲**，仿佛某個精密的零件在之前的爆炸沖擊中徹底斷裂、錯位了。
烏婭的心沉了下去。相機……徹底壞了嗎？連最基本的機械功能都喪失了？在這絕望的黑暗里，她失去了最后一點記錄和觀察的能力，只剩下純粹的、無助的肉體凡胎。
就在這時——
“嗚……嗚……”
一陣極其微弱、如同嬰兒哭泣般的聲音，毫無征兆地、斷斷續(xù)續(xù)地從管道更深處的黑暗中傳來！
那聲音飄忽不定，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怨毒，仿佛無數(shù)冤魂在低語，又像是生銹的金屬在摩擦呻吟！它并非通過空氣傳播，更像是直接鉆入人的腦海，在靈魂深處響起！
烏婭瞬間寒毛倒豎！老亨利渾濁的眼睛也猛地睜開，瞳孔驟然收縮，里面充滿了驚疑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恐懼？
這聲音……絕不是人類能發(fā)出的！這死寂的管道深處，除了他們?nèi)齻€垂死之人，還有什么東西？！
那低泣聲仿佛受到了某種吸引，開始變得清晰，并且……在向他們靠近！
“嗚……嗚……嗚……”
聲音越來越近，帶著冰冷的濕氣和濃重的鐵銹味，如同無形的觸手，纏繞上他們的神經(jīng)。
烏婭驚恐地看向老亨利，老鐘表匠的臉色在黑暗中變得異常難看，他那只還能動的左手死死攥緊，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的銹蝕傷口里，鮮血混合著銹跡滲出。
“該……死的……”老亨利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某種深埋的恐懼而劇烈顫抖，甚至壓過了痛苦，“怎么……可能……是……‘銹泣’？！這鬼地方……怎么會有……那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