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間吞噬了白戈眼中最后一點銀灰色的光芒。他身體里那股強行點燃、如同狂暴熔巖般的力量,在匕首刺入維克多煉金心臟核心的剎那,被更龐大的反噬和透支徹底擊垮、熄滅。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被卷入無盡的、充斥著尖銳齒輪崩裂聲和暗影嘶吼的漩渦。最后殘留的感知,是匕首尖端傳來煉金核心碎裂的震顫,維克多那如同受傷巨獸般的咆哮,以及……一股溫暖的、帶著玫瑰芬芳的力量,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堅定地包裹住他下墜的身體。
然后,便是絕對的虛無。
*
黑暗。粘稠的、帶著鐵銹和血腥味的黑暗。
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緩慢地、艱難地向上漂浮。每一次試圖凝聚,都引來全身骨骼碎裂般的劇痛和靈魂被荊棘撕扯的灼燒感。耳邊是模糊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響:急促而壓抑的喘息,沉重拖沓的腳步聲在空曠中回蕩,碎石滾落的窸窣,還有……水滴落在冰冷金屬上的單調(diào)“滴答”聲。
白戈的睫毛顫抖了一下,試圖掀開沉重的眼皮。一絲微弱的光線刺痛了模糊的視野。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一股力量拖拽著前行,后背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摩擦,每一次顛簸都帶來鉆心的疼痛。視線艱難地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沾滿泥污和暗紅血漬的深灰色毛衣下擺——他自己的。再往上,是兩條纖細卻繃緊到極致的、包裹在深色褲子里的小腿,正用盡全身力氣拖著他沉重的身軀,在一條狹窄、潮濕、布滿管道和銹跡的黑暗通道中艱難跋涉。
是那個女孩……烏婭。
她背對著他,單薄的身體向前傾著,雙手死死抓著他的手臂(沒有受傷的那只),將他的一條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她低著頭,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葉撕裂般的嘶啞。汗水混合著灰塵和血漬(不知道是她的還是他的),順著她的額角和脖頸不斷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單調(diào)的“滴答”聲。她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顯然已經(jīng)透支到了極限,卻依舊死死咬著牙,拖著他向前挪動。
白戈的視線有些模糊,銀灰色的眼眸艱難地轉(zhuǎn)動,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這是一條廢棄的地下維修通道,狹窄、低矮,空氣污濁,彌漫著濃重的鐵銹、機油和霉菌的混合氣味。頭頂是縱橫交錯的、銹跡斑斑的蒸汽管道,冰冷的冷凝水不斷滴落。墻壁是粗糙的水泥,布滿了斑駁的污漬和涂鴉。通道深處一片漆黑,只有遠處某個拐角透來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慘綠光芒。通道的入口方向,隱約傳來某種令人心悸的、如同金屬刮擦和沉重拖拽的聲響,越來越近,伴隨著濃烈的鐵銹硝煙氣息——維克多!他追來了!雖然被重創(chuàng)了能量核心,但顯然還未失去行動能力!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刺穿了白戈麻木的神經(jīng)!他想開口,想讓她停下,想讓她自己逃命!但喉嚨如同被滾燙的砂礫堵住,只能發(fā)出幾聲破碎的、意義不明的氣音。他試圖掙扎,想掙脫她的拖拽,但身體如同灌滿了沉重的鉛塊,除了劇痛,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脖頸處的荊棘疤痕如同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深入骨髓的灼痛,提醒著他強行使用懷表力量帶來的可怕反噬。更糟糕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左臂的透明化區(qū)域正在緩慢地、不可逆轉(zhuǎn)地向上蔓延,手肘以下的部位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玻璃般的半透明質(zhì)感,仿佛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
“別……動……” 烏婭嘶啞的聲音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她沒有回頭,只是更加用力地抓緊了他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里?!八穪砹恕仨殹x開這里……” 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里擠出來的,充滿了極致的疲憊和恐懼,卻依舊帶著一股倔強的力量。
白戈放棄了掙扎,銀灰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有震驚,有不解,有被拖累的煩躁,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觸動。這個不久前還被他視為麻煩、被他冰冷眼神警告過的女孩,這個剛剛在生死關(guān)頭爆發(fā)出玫瑰金光指引他弱點的女孩,此刻正用她單薄的身體,拖著他這個沉重的、瀕臨崩潰的累贅,在死亡的陰影下艱難求生。
她圖什么?為了他懷里的玫瑰?還是……僅僅因為她那愚蠢的、不合時宜的善良?
通道入口方向傳來的金屬刮擦聲越來越清晰,濃烈的鐵銹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涌來。維克多那沉重、緩慢、帶著巨大壓迫感的腳步聲,如同死神的喪鐘,一下下敲打在兩人的神經(jīng)上。
“這邊……快……” 烏婭的聲音帶著哭腔,她幾乎是連拖帶拽地將白戈拉向通道深處那絲微弱綠光的方向。她的體力顯然已經(jīng)到了極限,腳步踉蹌,好幾次都差點帶著白戈一起摔倒。白戈能感覺到她抓著自己手臂的手指在劇烈顫抖,能聽到她牙齒緊咬發(fā)出的咯咯聲。
就在他們即將到達通道拐角、那絲綠光近在咫尺時——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劇烈的震動從通道入口方向傳來!一塊巨大的、銹跡斑斑的金屬擋板,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硬生生轟飛,如同炮彈般砸在通道壁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碎石和煙塵彌漫開來!
一個高大、殘缺、散發(fā)著濃烈死亡氣息的身影,如同地獄中爬出的惡鬼,出現(xiàn)在彌漫的煙塵之后!
是維克多!
他的狀態(tài)比白戈更加凄慘!深橄欖綠的制服被撕裂大半,露出下面閃爍著電火花、布滿裂痕的金屬軀干。右臂齊肩而斷,斷裂處裸露著扭曲的管道和滋滋作響的線路,暗紅色的粘稠液體如同小溪般不斷流淌。那顆冰冷的機械義眼依舊閃爍著危險的暗紅光芒,但鏡片表面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他那只屬于人類的右眼,此刻充滿了暴虐、瘋狂和冰冷的殺意!胸口的煉金核心位置,一個碗口大的、邊緣流淌著暗紅鐵水的恐怖窟窿清晰可見,窟窿深處,原本應(yīng)該穩(wěn)定搏動的能量源只剩下微弱的、不穩(wěn)定的紅光在閃爍,如同風中殘燭!
“叛徒……蟲子……玫瑰……” 維克多那生銹齒輪般的聲音變得更加嘶啞、破碎,如同破損的鼓風機,充滿了無盡的怨毒和瘋狂。他僅存的左臂抬起,那只冰冷的、布滿裂痕的機械義眼死死鎖定了拐角處、正試圖拖著白戈逃離的烏婭!暗紅色的光芒在破碎的鏡片后瘋狂匯聚!
“小心!” 白戈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吼!他想推開烏婭,身體卻動彈不得!
烏婭猛地回頭!看到維克多那猙獰的姿態(tài)和義眼中瘋狂匯聚的毀滅光芒,瞳孔瞬間收縮到極致!極致的恐懼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的本能快過思考!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用盡全身力氣將白戈沉重的身體猛地推向拐角深處,自己則完全暴露在維克多的視線和即將到來的毀滅射線之下!
“不——!” 白戈目眥欲裂!他眼睜睜看著烏婭那單薄的身影擋在自己身前,如同螳臂當車!
維克多嘴角咧開一個扭曲的、充滿殺意的弧度!機械義眼中的暗紅光芒凝聚到極致!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烏婭即將被毀滅射線吞噬的瞬間——
嗡!
一股純凈、溫暖、帶著強烈守護意志的玫瑰金色光芒,猛地從烏婭緊貼胸口的位置爆發(fā)開來!光芒并不刺目,卻異常堅韌!瞬間在她身前形成了一層半透明的、由無數(shù)細密金色光絲交織而成的**弧形光盾**!光盾表面流淌著如同玫瑰花瓣脈絡(luò)般的金色紋路!
轟?。?!
粗壯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猩紅瓦解射線狠狠轟擊在突然出現(xiàn)的玫瑰金光盾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聲沉悶得如同巨錘砸進深水的巨響!猩紅與金芒激烈對撞!能量湮滅的火星如同暴雨般濺射!整個通道被映照得一片光怪陸離!
烏婭緊閉雙眼,身體因為巨大的沖擊力而劇烈顫抖,但她死死地站在原地,沒有后退一步!她雙手下意識地護在胸前,那枚玫瑰金的花瓣隔著衣物,如同心臟般劇烈搏動,源源不斷地輸出著溫暖而堅韌的力量,支撐著那看似脆弱、卻頑強無比的光盾!
嗤嗤嗤——!
瓦解射線狂暴的能量瘋狂侵蝕著玫瑰金光盾!光盾表面劇烈波動,金色的紋路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崩潰!但每一次瀕臨破碎的邊緣,花瓣都會爆發(fā)出一股更強的暖流,讓光盾重新穩(wěn)固!兩股力量在狹窄的通道中形成了短暫的、驚心動魄的僵持!
維克多那只破碎的機械義眼死死盯著那層頑強抵抗的金色光盾,暗紅色的光芒劇烈閃爍,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暴怒和貪婪!“玫瑰……核心……力量……” 他破碎的聲音嘶吼著,胸口的能量核心因為過度輸出而變得更加不穩(wěn)定,紅光劇烈閃爍!
僵持只持續(xù)了短短幾秒!
維克多胸口的煉金核心猛地爆發(fā)出一陣極其不穩(wěn)定的、刺目的紅光!伴隨著一陣如同金屬撕裂般的刺耳噪音!他機械義眼中匯聚的猩紅瓦解射線瞬間變得紊亂、后繼乏力!
就是現(xiàn)在!
一直蓄勢待發(fā)的白戈,雖然身體瀕臨崩潰,但戰(zhàn)士的本能和對時機的把握早已融入骨髓!在維克多能量核心不穩(wěn)、射線衰弱的瞬間,他眼中銀灰色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驟然亮起!他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力量,猛地抬起還能活動的右手!不是攻擊維克多,而是對著通道頂部一根懸垂的、銹跡斑斑的巨大冷凝水管道!
嗡!
一股細微卻精準的時律震蕩之力從他指尖迸發(fā)!
咔嚓!
那根早已銹蝕不堪的巨大管道應(yīng)聲斷裂!如同沉重的攻城錘,帶著刺耳的金屬撕裂聲和漫天冰冷的冷凝水,朝著下方因能量反噬而動作遲滯的維克多狠狠砸落!
轟——?。?!
巨大的管道狠狠砸在維克多身上!將他那本就殘破的軀體徹底淹沒在冰冷的污水、扭曲的金屬和彌漫的煙塵之中!通道劇烈震動,碎石簌簌落下!
“走!” 白戈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喊,聲音破碎不堪。
烏婭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呆了一瞬,隨即反應(yīng)過來!玫瑰金光盾瞬間消散。她甚至顧不上看一眼維克多的死活,轉(zhuǎn)身撲向被推到拐角深處的白戈。這一次,她不再拖拽,而是用盡吃奶的力氣,將白戈沉重的身體半背半扛起來,踉蹌著沖向拐角深處那絲慘綠光芒的源頭!
那是一個半掩著的、布滿銹跡的厚重鐵門。門上沒有任何標識,只有中央位置,一個用銳器深深鑿刻上去的、邊緣帶著灼燒痕跡的**徽記**——一簇被荊棘纏繞的、含苞待放的玫瑰!與老亨利鐘表店里的那個荊棘懷表零件上的圖案,如出一轍!
烏婭的心臟猛地一跳!老亨利!
她用肩膀狠狠撞開沉重的鐵門!一股濃烈的機油、松香、金屬粉塵和某種刺鼻化學藥劑混合的、屬于老鐘表匠的獨特氣味撲面而來!門后,是一個堆滿了各種精密儀器、齒輪零件、發(fā)條裝置和散落圖紙的、如同機械心臟般的秘密空間!
老亨利的實驗室!
烏婭幾乎是連滾爬爬地將徹底失去意識的白戈拖了進去,然后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回身,將那道沉重的、刻著荊棘玫瑰徽記的鐵門死死關(guān)上!沉重的門閂落下,發(fā)出沉悶的“咔噠”聲,隔絕了外面通道的黑暗、煙塵和……維克多那令人心悸的死亡氣息。
實驗室里光線昏暗,只有幾盞老舊的汽燈散發(fā)著昏黃搖曳的光芒,在無數(shù)金屬儀器表面投下跳動的光影??諝庵袕浡o張的死寂,只有烏婭自己劇烈如擂鼓的心跳聲和粗重如風箱的喘息聲在回蕩。她背靠著冰冷的鐵門滑坐在地,渾身脫力,眼前陣陣發(fā)黑。安全了嗎?暫時……吧?
她低頭看向自己緊握的雙手,指尖還殘留著白戈手臂冰冷的觸感和粘稠的血漬。再看向癱倒在自己身邊、如同破碎玩偶般的銀發(fā)男人——他臉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脖頸處的荊棘疤痕依舊散發(fā)著不祥的暗紅光芒,左臂的透明化已經(jīng)蔓延到了肩胛骨的位置,整個人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消散在空氣中。
以及……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口,隔著衣物,那枚玫瑰金的花瓣似乎也耗盡了力量,搏動變得極其微弱,但依舊散發(fā)著淡淡的溫暖。
就在這時——
“咳咳……咳咳咳……” 一陣壓抑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咳嗽聲,從實驗室深處一堆巨大的工具架后面?zhèn)鱽怼?/p>
烏婭渾身一僵!猛地抬頭望去!
只見一個佝僂的身影,扶著工具架的邊緣,艱難地、一步一頓地挪了出來。正是老亨利!
但他的樣子……比烏婭上次在鐘表店見到時更加凄慘!他灰白的頭發(fā)凌亂不堪,布滿皺紋的臉上毫無血色,嘴角殘留著未干的血跡。那件沾滿油污的皮質(zhì)工作圍裙上,赫然印著一個清晰的、邊緣帶著灼燒和銹蝕痕跡的**巨大拳印**!拳印深陷,周圍的布料呈現(xiàn)出不自然的碳化和暗紅色銹跡!他的右手無力地垂著,手腕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已經(jīng)折斷。而更讓烏婭觸目驚心的是,老亨利那雙原本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卻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一種近乎燃燒生命的瘋狂!
“呵……呵……小丫頭……你……你可真會……給我?guī)АY物’啊……” 老亨利看著地上昏迷不醒、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白戈,又看看狼狽不堪、如同驚弓之鳥的烏婭,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帶著血腥味的苦笑。他的聲音嘶啞破碎,每說一個字都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和痛苦地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