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秒鐘的死寂，空氣仿佛被注入了凝固劑。
林晚星下意識地想往后縮。她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悲涼的氣息，她的肌肉瞬間繃緊，向大腦發(fā)出了撤退的指令。然而，她的身體卻拒絕了命令。
極度的脫力和后遺癥如同一張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蛛網(wǎng)，將她牢牢地困在原地。她像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囚徒，徒勞地掙扎了一下，只換來肌肉更深層的酸痛和一陣眩暈。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宋知遙那雙飽含深意的眼眸，看著她虛攏著染血工牌的右手，紋絲不動。
死寂在數(shù)秒中膨脹，沉重得幾乎能聽到血液在耳道深處流動的沙沙聲。
宋知遙終于抬起眼。她的目光依舊鎖定林晚星，深處那片迷霧般的哀傷更深沉了些，幾乎濃得化不開。那雙霧氣蒙蒙的眼睛，清晰地映著林晚星的狼狽、脆弱、驚惶與茫然。
她的右手，依舊以那個極其虛弱卻又固執(zhí)保護(hù)的姿勢，虛攏著工牌，指節(jié)微微泛白。緊接著，她的左手極其緩慢地伸了出來，這只手在慘淡的光線下顯得如此蒼白，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微微賁張，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冷意。它沒有遲疑，沒有任何猶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同時又冰冷徹骨的磅礴力道——極其精準(zhǔn)地，攫取般扣住了林晚星冰冷的手腕！
“嘶……”林晚星猛地倒吸一口涼氣！身體劇烈地一顫，如同被高壓電流瞬間擊穿！
那根本不是活人的手該有的溫度！那觸感冰冷、堅硬，如同覆雪的鋼鐵，又帶著某種皮革般的詭異質(zhì)感。力量更是大得超乎想象，如同精鋼打造的鐐銬，瞬間便碾碎了她手腕上所有細(xì)微的掙扎意圖，皮膚被箍得生疼！
一股銳利得能切割靈魂的寒意，如同淬了冰的毒蛇，猛地從她被扣緊的腕部向上急速竄升！它瘋狂地撕咬著神經(jīng)，沿著脊椎一路攀爬，瞬間侵占了她的四肢百骸，讓她的血液都快要凍結(jié)！
恐懼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林晚星。她感覺自己被捕獲了。被一頭偽裝成羔羊的、冰冷的野獸。她徒勞地睜大眼睛，喉嚨像是被冰封住，連尖叫都被堵死在那里，只剩下胸腔里狂飆的心跳，咚咚咚地擂著她的耳膜，宣告著末日般的恐慌。
宋知遙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從始至終，她的臉上沒有半分波動，那雙霧氣深鎖的眸子，如同籠罩在亙古不散寒霧中的荒原。死寂、冰冷、遙遠(yuǎn)。沒有解釋，沒有安撫，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泄露，只有那片純粹的、吞噬一切的荒蕪。
然后——
那只扣住林晚星手腕的、冰冷如機(jī)械臂般的右手開始發(fā)力。動作依舊緩慢，緩慢到能讓人感受到每一毫秒的推進(jìn)，每一絲力量的傳導(dǎo)。它帶著一種穿透一切虛妄、碾壓一切反抗的堅決，牽引著林晚星那只冰涼、因恐懼而微微痙攣的手指，強硬地引導(dǎo)著它們移動，探向自己病號服下，那只虛攏的右手一直護(hù)著的腹部位置！
“不……”林晚星在絕望中發(fā)出無意義的喉音。她想蜷縮起手指，想抵抗這冰冷的牽引，但她的身體背叛了她。那只手像被無形的絲線操控，毫無自主權(quán)地，被迫向前移動。
兩人的距離被無情地縮短。林晚星甚至能聞到宋知遙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和血腥氣，混合著一種冰冷的、若有若無的金屬氣息。
“晚星……”宋知遙的聲音第一次響起。那聲音嘶啞得如同暴曬后龜裂的土地被強風(fēng)吹過，破碎得像是陳年風(fēng)箱艱難拉出的殘喘。每一個音節(jié)都仿佛帶著血絲，從布滿滾燙荊棘的喉嚨深處，極其痛苦、極其艱難地擠出來。
林晚星的心臟被這聲音攥得更緊了。
“你爸……留下的……”宋知遙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痛苦的尾音，仿佛肺葉里插滿了玻璃渣，“最后的……”
林晚星冰涼的手指，終于，被那股無可抗拒的力量牽引著，隔著那層薄薄的、粗糙的條紋病號服布料，觸碰到了宋知遙小腹以下，左側(cè)肋緣附近的位置……
她的指尖猛地一頓！渾身肌肉像被凍僵！
在那溫?zé)崛彳浀能|體下面，她觸摸到了一個……東西！
堅硬！冰冷！
它并非平坦地貼合在肌膚上，而是帶著細(xì)微卻硌手的棱角，深嵌在皮肉里，像某種生硬的外來異物，一個被強行植入的坐標(biāo)點！形狀微小，約莫指甲蓋大小，卻蘊含著遠(yuǎn)超其體積的、令人膽寒的不祥存在感！
像一塊植入血肉，冰冷待機(jī)的……芯片！
父親……留在她體內(nèi)的……定位器？！鑰匙？！詛咒？！
她的手指像是被毒蝎狠狠蜇了一下，猛地，不顧一切劇烈地向后彈縮！源自生物本能的極致恐懼讓她爆發(fā)出殘存的力量，想要逃離這恐怖的源頭！父親不甘的表情、宋知遙此刻詭異的形態(tài)、這冰冷詭異的異物……混亂的信息在她腦中炸裂開來！
巨大的、滅頂般的恐懼再次攫住了林晚星的靈魂！那冰冷堅硬、與溫暖身體格格不入的觸感，仿佛攜帶了父親生命最后的絕望，將她狠狠拖入了更深的冰潭！
就在她的指尖帶著巨大的驚懼想要脫離那冰冷異物表面的瞬間——
“噗！”
一聲極其輕微、極其短促、如同最深處的水底氣泡幽幽破裂的輕響！
一股稀薄的、近乎完全透明的、帶著一種奇異的、微弱到難以辨識的“焦香”氣息的無色煙霧，毫無預(yù)兆地從宋宋知遙剛才攤開放在地上的那塊染血工牌的背部——一個極其隱蔽、若非刻意搜尋絕無可能發(fā)現(xiàn)的、細(xì)如發(fā)絲尖端般的針孔縫隙里狂猛地噴涌而出！
一股極其稀薄的、近乎完全透明的、帶著微弱奇異焦香的無色煙霧，毫無征兆地從宋知遙剛才攤開放在地上的那塊染血工牌的背部——一個極其隱蔽的、細(xì)如針孔的小縫里——猛地噴涌而出！
煙霧的噴吐無聲無息，卻帶著一種毀滅性的爆發(fā)力。它甚至來不及擴(kuò)散成噴發(fā)的形狀，就在離開針孔不足十厘米的地方驟然彌散！瞬間，一股無形的、致命的輕紗被悄然抖開，在兩人之間不足一米的狹窄空間中彌漫開來！
無色！無味！卻在接觸到病房渾濁空氣的剎那，奏響了毀滅的序曲！
林晚星的視覺系統(tǒng)首當(dāng)其沖！仿佛是有人惡作劇般在她眼前蒙上了一層不斷加厚的、布滿毛刺的毛玻璃。視野中的一切瞬間失去邊界，變得模糊而遙遠(yuǎn)。宋知遙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剎那間成了水中倒影，扭曲變形，光怪陸離。
那如同精密機(jī)械般運轉(zhuǎn)的思維，像被猛地投入了冰冷粘稠的膠液之中，每一個神經(jīng)元的連接、每一點信息的傳遞都被粗暴地凍結(jié)、拉扯，變得前所未有地滯重、遲緩和混亂！思考仿佛成了需要燃燒生命的極限運動。
緊接著，是更為恐怖的物理感知侵襲！
一陣強烈到讓靈魂都要被甩出的天旋地轉(zhuǎn)毫無征兆地襲來！整個病房，連同腳下的地板，都像是被一只無形巨神的雙手瘋狂地來回?fù)u晃、撕扯、旋轉(zhuǎn)！墻面、天花板、病床、宋知遙……一切物質(zhì)都在高速旋轉(zhuǎn)中化為模糊的色塊和線條，劇烈地甩動……分裂……又重合……她感覺自己站在一艘正在被驚濤駭浪撕碎的獨木舟上，平衡感被徹底剝奪，胃部翻江倒海，只想嘔吐，卻連嘔的力氣都找不到！
劇痛、暈眩和遲滯感如同怒潮般將意識推向黑暗的深淵。瘋狂扭亂的視覺信息碎片一點一點地淹沒神經(jīng)系統(tǒng)，視線徹底混亂！
宋知遙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在她模糊扭曲的視野里飛快地、詭異地變化著——
蒼白脆弱的臉頰輪廓，在那奇異煙氣的扭曲作用下，仿佛在無聲地繃緊、拉伸！原本圓潤柔和的線條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堅硬、銳利、非自然的直線和折角！那細(xì)膩的皮膚紋理仿佛瞬間被凍結(jié)，光滑得如同經(jīng)過超高溫拋光的合金板材，在模糊的視野中閃爍著無機(jī)質(zhì)的冷光！整張臉如同……一層精密描繪的人皮面具正在承受巨大的內(nèi)部壓力，即將被其下完全冰冷的實質(zhì)撕裂、剝落！
詭異！恐怖！驚心！
眼底那片霧氣蒙蒙的哀傷，像是被一只絕對零度的無形之手在一瞬間精準(zhǔn)“擦除”！那動作干脆、利落、沒有一絲猶豫和殘留！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毫無雜質(zhì)的、如同萬載寒冰核心般、深邃冰冷到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光！
那不再是一雙人類的眸子！
沒有情感！沒有溫度！沒有焦點！只有一片空洞！一片吸納一切光線卻反射不出任何波動的、死寂的虛無！那眼神里蘊藏的冷冽寒意，足以讓最熾熱的恒星瞬間熄滅！
與此同時，她那在模糊光影中的嘴角！
那絲若有若無的、因疼痛或虛弱而牽扯出的脆弱弧度，如同被精準(zhǔn)的激光瞬間掃描并固化！完美地凝固在那個位置上，凝固成一個清晰可見的、沒有絲毫誤差的金屬弧度！
一個完美的、冰冷的、毫無人類溫度可言的——微笑？！
不！那絕對不是一個人類能夠做出的表情！那更像是一件冷硬工業(yè)品上的預(yù)設(shè)紋路，一個精確計算后形成的幾何圖形！一張非人存在的、精密而無情的……面具！
噗通！
林晚星感覺到自己最后的意識支柱徹底崩斷！心臟似乎在這一瞥的巨大恐懼沖擊下驟停了一瞬！沉重的無力感拖拽著她的身體和精神同時滑向無邊的黑暗！意識開始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被那混沌的漩渦吸引吞噬！
然而！
就在意識之光熄滅前的最后剎那！
就在視野徹底被黑暗侵蝕、身體感知完全斷線的致命瞬間！
她用盡全身僅存的一絲力氣，勉強維持著眼皮不愿閉合！她眼角撕裂般的余光，如同垂死掙扎者拼命凝聚的光芒，穿透那彌漫的、扭曲視野的無色毒霧的縫隙！她強迫自己那已然混亂不堪、瀕臨崩潰的視覺神經(jīng)再度聚焦——宋知遙那只原本僵硬橫在腹前，一直用以虛攏護(hù)著染血工牌的右手！
這只手，此刻正在動！
在煙霧彌漫的扭曲縫隙中，在病床冰冷的金屬床沿下方——一個極其陰暗、極其不起眼的，仿佛只是用于床體結(jié)構(gòu)加強或管線通過的、細(xì)小縫隙里！
宋知遙的右手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和精度飛快地按動著一串復(fù)雜的……密碼！
那只先前還顯得虛弱無力、需要用來“護(hù)住”什么的手！此刻如同解開了封印，五指靈活得超越了人類認(rèn)知的極限！以一種詭異到令人心寒的協(xié)調(diào)性和獨立性在快速動作！
食指、中指、無名指！它們在那個比硬幣還小的縫隙里以一種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軌跡高速點按！動作快如閃電！精準(zhǔn)如同最尖端工廠里設(shè)定好的機(jī)器人手臂！
每一次點按都迅若奔雷，卻又帶著機(jī)械齒輪嚙合般的精密節(jié)奏！咔…咔…噠…噠…嗒…嗒…指尖在狹小的空間內(nèi)幾乎帶出了模糊的殘影！快！太快了！快到那手指甚至來不及完全彎曲伸直，僅僅是關(guān)節(jié)最前端的部位在發(fā)生幾乎不可察覺的彈動！
這甚至不輸于一個久經(jīng)訓(xùn)練的人類特工！這是程序！是預(yù)設(shè)的指令！是非人存在的執(zhí)行力！
林晚星在意識徹底淪陷的泥沼里，捕捉到了那個致命信號的尾聲。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無比沉重的金屬叩擊輕響！仿佛在她的靈魂深處、在她思維即將熄滅的核心處敲響！
如同地獄之門旋轉(zhuǎn)到了最終位置，千鈞的鐵閘轟然落下，在她身后牢牢鎖死！
那一聲“咔噠”，帶著終結(jié)一切的冰冷決絕，成為她意識之海中沉沒前接收到的最后信息。
然后……絕對的黑暗！絕對的失重！永恒的沉寂！
病房內(nèi)，無色毒煙無聲彌漫，床沿下那詭異閃電般的手指動作驟然停止。宋知遙凝固著那張非人的面孔，空洞的眼珠倒映著被毒氣麻痹后徹底失去意識、宛如破損人偶般委頓在地的林晚星。窗外，慘白的日光依舊靜靜流淌，切割著光暗的界限，對房間里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冷眼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