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的春雨來得急。云傾城站在云氏綢緞莊二樓的窗前,看著雨簾中模糊的街景。三個月了,從漕幫逃出來后,她輾轉(zhuǎn)來到揚州,用長命鎖里藏的私印接管了這家瀕臨倒閉的老店。
"小姐,陳掌柜來了。"碧兒輕聲道。這丫頭是她半月前從人牙子手里贖回來的,前世陪她赴死的忠仆。
云傾城戴上青玉扳指,將喉結(jié)處的易容膏抹勻?,F(xiàn)在全揚州都知道云氏綢緞莊來了位年輕有為的"云公子",卻沒人把這清秀少年與京城逃婚的燕王妃聯(lián)系起來。
"東家,大喜?。?陳掌柜滿臉紅光地進來,"江南織造局要訂五百匹流光緞,說是給太后賀壽用!"
云傾城指尖一頓。前世這時太后確實大壽,燕凌寒獻上的正是云家特供的流光緞,博得太后歡心后獲準開府建牙。沒想到這一世,機緣巧合又撞上這筆生意。
"接,但要現(xiàn)銀結(jié)賬。"她放下賬冊,"另外,把庫房那批摻了銀絲的暗紋緞單獨存放。"
陳掌柜愕然:"可那是次品..."
"三個月后江南水患,綢緞會漲三成價。"云傾城語氣篤定,"那批料子厚實,正好做賑災(zāi)帳篷。"
這是她前世親歷的事——永昌十三年夏,長江決堤,朝廷急調(diào)綢緞作帳篷。當時燕王趁機囤積居奇,賺得盆滿缽滿。
陳掌柜將信將疑地退下。碧兒湊過來幫她揉太陽穴:"小姐又頭疼了?"
云傾城閉眼嗯了一聲。自從那夜在漕幫見到蕭臨淵,她就時常頭痛,夢里總出現(xiàn)些陌生畫面:血與火交織的戰(zhàn)場,青銅祭壇上綁著的少女,還有...一雙與她十指相扣的、布滿傷痕的手。
"對了,"碧兒遞上拜帖,"漱玉軒的賞花宴,邀您明日赴會。"
云傾城掃了眼燙金帖子。漱玉軒是揚州商界魁首,能拿到這帖子的非富即貴。她正想回絕,卻瞥見落款處一行小字:"特邀云公子品鑒新到的北境雪緞"。
雪緞!云傾城眼前一亮。這是北狄皇室專用的珍品,冬暖夏涼,寸緞寸金。前世她貴為皇后也不過得了半匹做手帕。若能拿下代理權(quán)...
"備禮,我去。"
漱玉軒建在瘦西湖畔,亭臺樓閣間遍植名貴花木。云傾城一襲月白長衫,手持泥金折扇,扮相清雅如世家公子。唯有喉間微微凸起的易容膏和刻意加寬的肩線,遮掩著女子特有的柔美。
"這位就是云公子吧?"穿絳紫團花袍的中年男子迎上來,"老夫錢萬山,久仰了。"
云傾城拱手行禮。錢萬山是鹽幫首領(lǐng),掌控著江南漕運命脈。前世燕凌寒為拉攏他,不惜將堂妹送去做妾。
"云某初來乍到,承蒙錢爺抬愛。"
寒暄間,她注意到廳內(nèi)擺著幾案雪緞,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幾個商人正圍著嘖嘖稱奇,卻沒人敢碰——雪緞旁站著兩個帶刀護衛(wèi),玄衣上繡著蒼狼圖騰。
北狄商隊?云傾城心頭警鈴大作。自先帝時起,朝廷就嚴禁與北狄通商,敢公然販賣雪緞的...
"諸位久等。"清朗的嗓音從屏風后傳來。
云傾城轉(zhuǎn)頭,折扇"啪"地掉在地上。
玄衣公子負手而出,眉目如刀削般凌厲,左頰一道細疤在陽光下格外醒目。雖然戴著半張銀面具,但那輪廓、那聲音...分明是蕭臨淵!
"這位是玄公子。"錢萬山介紹道,"北境商路的新貴。"
云傾城強自鎮(zhèn)定地拾起折扇。是了,鎮(zhèn)北王化名"玄公子"南下經(jīng)商,倒也合理。只是他為何冒險來揚州?為抓她?為那半塊虎符?
"久聞云公子慧眼如炬。"玄公子走到她面前,遞來一杯酒,"今日得見,幸甚。"
酒香清冽,是北狄特有的雪釀。云傾城接過卻不飲,只道:"玄公子遠道而來,就為賣幾匹緞子?"
"緞子只是幌子。"玄公子俯身在她耳邊低語,溫熱呼吸拂過她耳垂,"在下真正想賣的,是命。"
云傾城后背一涼。這距離近得危險,她能聞到他身上松木混著鐵銹的氣息,像把出鞘的劍。
"誰的命?"她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
玄公子笑而不答,轉(zhuǎn)身拍手。護衛(wèi)抬上一口檀木箱,掀開竟是滿滿一箱雪緞!
"每月可供百匹。"他環(huán)視眾人,"價高者得。"
商人們頓時沸騰。云傾城卻盯著箱底隱約的暗格——那大小,正好放得下半塊虎符。
競價很快白熱化。當錢萬山喊到五百兩一匹時,云傾城突然開口:"六百兩,但要獨家代理權(quán)。"
滿堂嘩然。這價格已經(jīng)虧本,除非...
"云公子好魄力。"玄公子似笑非笑,"但抱歉,有人出價七百兩。"
"誰?"
"在下自己。"玄公子把玩著腰間青銅令牌——與云傾城靴筒里那塊一模一樣,"這批貨,我另有用處。"
云傾城瞇起眼。她注意到玄公子說這話時,拇指在令牌上輕叩三下,正是漕幫的暗號。他在暗示什么?
宴會不歡而散。臨走時,小廝塞給云傾城一張紙條:「今夜子時,醉仙樓天字房,事關(guān)燕王府密信」。
"小姐別去!"碧兒急得直跺腳,"肯定是陷阱!"
云傾城對鏡調(diào)整易容。她已換成女裝,但用面紗遮了半張臉,腰間暗袋藏著匕首和迷香。
"正因是陷阱,才要去。"她將青銅令牌別在腰間,"看看這位'玄公子'到底玩什么花樣。"
醉仙樓是揚州最高的建筑。天字房在頂層,推窗可見十里秦淮。云傾城在門外深吸一口氣,突然聞到一絲血腥氣!
她立刻拔刀踹開門——玄公子好整以暇地坐在窗邊,腳邊躺著個黑衣人,胸口插著支羽箭。
"來啦?"他像招呼老友般指指對面座位,"剛抓到只老鼠。"
云傾城警惕地沒有靠近:"燕王府的探子?"
"聰明。"玄公子踢了踢尸體,"找你找了三個月,連北境軍都調(diào)動了。"他遞上一封染血的信,"看看?"
云傾城展開信箋,是燕凌寒的親筆:「生要見人,死要見尸。若遇反抗...」后面被血污模糊,但足夠讓她毛骨悚然——燕王竟為她調(diào)動邊軍!
"為什么幫我?"她直視玄公子眼睛。
窗外的月光漏進來,照見他銀面具下的薄唇微揚:"我說過,我做的是賣命的生意。"他忽然傾身向前,"比如,買你的命。"
云傾城瞬間拔刀!但玄公子更快,一把扣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扯下她面紗。易容膏掩蓋不住的火焰胎記暴露在月光下,他眼神陡然變得熾熱。
"果然是你。"拇指摩挲過那處胎記,玄公子聲音沙啞,"云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云傾城心跳如鼓。這距離太近,近到她能數(shù)清他睫毛的陰影。某種熟悉的戰(zhàn)栗爬上脊背,像被遺忘的記憶要破土而出...
"在王爺夢里?"她譏諷道,突然抬膝頂向他胯間!
玄公子敏捷閃避,卻不妨她袖中飛出一道銀光——匕首擦著他面具劃過,"錚"地釘入身后梁柱。面具應(yīng)聲而落!
月光完整勾勒出那張臉。劍眉星目,輪廓如削,左頰的疤比白日所見更長,延伸到耳際,像道未愈的傷口。但讓云傾城呼吸停滯的是他右眼下方一粒朱砂痣——與她眉間那粒一模一樣!
"你..."她聲音發(fā)顫。
玄公子摸了摸臉上傷痕,苦笑:"現(xiàn)在相信了?"他從懷中取出一幅畫卷展開,「寒梅圖」三個字刺痛云傾城的眼——這是前世燕凌寒最珍愛的藏品!
"三年前北狄犯邊,我率軍馳援。"玄公子輕撫畫上落款「燕凌寒印」,"在燕王帳中發(fā)現(xiàn)此畫,畫后藏著通敵密信。"他直視云傾城,"你逃婚那夜,我本要去殺燕王,卻撞見你..."
"所以那晚在云府后院..."
"是跟蹤趙德福。"玄公子點頭,"沒想到遇見只小野貓。"
云傾城思緒紛亂。若他所言非虛,他們目標一致?可那青銅令牌、雪緞生意又作何解釋?
像是看穿她所想,玄公子忽然解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下方——那里有個與胎記形狀相同的烙印,像是被活活烙上去的。
"北狄大祭司的標記。"他聲音冰冷,"我妹妹身上也有。"
妹妹?云傾城猛然想起漕幫獨眼老者的話。蕭臨淵的妹妹蕭云歌,與她同生辰的姑娘...
"你想說什么?"
玄公子突然單膝跪地,執(zhí)起她右手:"合作。我助你復(fù)仇,你助我找到妹妹尸骨。"他掌心滾燙,"據(jù)我所知,燕王正在來揚州的路上。"
窗外忽然傳來整齊的馬蹄聲。云傾城掀簾望去,長街盡頭火把如龍,盔甲反射著冰冷的光——是北境軍的制式鎧甲!
"考慮好了嗎?"玄公子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呼吸拂過她耳際,"做盟友,還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