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被赤王特意磨過的紅砂巖送到苗圃時，芙洛正在給新嫁接的幼苗搭支架。
石匠把石頭往地上一放，沉得壓出個淺坑：“赤王大人說，這是給您墊花盆的。”
芙洛挑眉踢了踢石頭，邊角果然圓潤得不像天然砂巖，倒像是被地火細細煨過。他摸著石頭上若隱若現(xiàn)的太陽紋，想起赤王耳尖發(fā)紅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聲。
“知道了，替我謝他?！?/p>
轉(zhuǎn)身就把石頭搬進了工具棚，和那些砂巖料堆在一起，墊花盆未免太可惜，他瞧著這尺寸，倒適合做嫁接時用的壓條石。
赤王得知石頭被挪去壓枝條，正坐在阿努比斯城的火盆邊磨礦鎬。
聽見回報時，指尖的地火沒控制好，鎬頭被燒出個豁口，他把鎬頭往石桌上一扔，火星濺在雙色花瓣憑證上，燙出個極小的焦痕。
“蠢貨?！?/p>
他罵了句，不知是在罵自己還是罵芙洛，卻又讓人往花海送了批更平整的砂巖板，這次沒說用途，只讓石匠轉(zhuǎn)告“搭支架能用”。
芙洛收到砂巖板時，正撞見沙漠少年在卡瑞忒斯的巨石旁發(fā)愁，少年手里攥著片蔫了的雙色花，說是赤王讓他送來的，路上被風刮得脫水了。
“這點事都辦不好?！避铰逯讣恻c過花瓣，蔫葉立刻舒展開，卻在花心里留下點綠光。
“告訴你家首領，花要這么養(yǎng)?！?/p>
少年捧著花跑回沙漠時，赤王正在圣山督查藤蔓加固的情況，接過花時，指尖觸到花心那點殘留的暖意，像被極細的針輕輕刺了下。
他盯著那抹綠光看了半晌，突然對祭司說：“把東邊的地火調(diào)弱些，別烤著卡瑞忒斯的花。”
祭司愣了愣，東邊的火脈歷來最旺，哪會傷著遠在邊界的花草？
卻見赤王已經(jīng)轉(zhuǎn)身往花海走，斗篷掃過圣山的紅沙，帶起的風里竟卷著幾粒剛結的花籽。
那天芙洛在苗圃嫁接完最后一批幼苗，抬頭看見赤王站在籬笆外，手里捏著那朵被救回來的雙色花。
“你的花籽掉進圣山火脈里了?！背嗤醢鸦ㄟf過去，花瓣上沾著點地火灰燼，“長出來的芽，根須是紅的?！?/p>
芙洛接過花，果然看見花莖底部纏著圈赤紅色的根，像裹了層熔巖，他笑了。
“這是好事，以后就算長在沙地里，也不怕被你那地火烤死了。”
赤王沒接話，只看著他指尖的綠光漫過那截紅根，心里莫名覺得，要是這花能一直開著，倒也不錯。
風又起了，吹得苗圃里的支架嘩嘩響。芙洛轉(zhuǎn)身去扶歪了的支架，沒注意到赤王的目光落在他被藤蔓勾住的衣袖上，停留了很久。
久到足夠讓阿努比斯城的長老們發(fā)現(xiàn)，他們的首領最近去花海的次數(shù)，比去礦場還勤。
赤王去花海的次數(shù)確實越來越勤，有時是帶著新采的水晶石，說“能讓藤蔓更亮”。
有時空著手，就站在苗圃籬笆外看芙洛干活，一站就是大半天。
這天芙洛正在給那株紅根雙色花換盆，用的正是赤王送來的那塊壓條石，石頭被打磨得光滑，盆底的排水孔正好卡在石頭紋路里，不大不小。
他剛把花放穩(wěn)，就聽見身后沙粒響動，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赤王。
“你這石頭倒是好用?！避铰迮牧伺氖稚系耐?，“比木頭墊著穩(wěn)當?！?/p>
赤王“嗯”了一聲，目光卻落在他沾著泥的指尖上。那指尖剛碰過花盆里的紅沙，混著點綠光，像裹了層細碎的星火。
他忽然想起上次在圣山，芙洛為了扶一株歪倒的藤蔓，手掌被砂巖劃破，血珠滴在沙地上，竟催出叢能止血的沙草。
“手怎么弄的？”赤王沒頭沒腦問了句。
芙洛愣了愣，才發(fā)現(xiàn)指腹被花刺扎了個小紅點。
“沒事，被刺了下?！?/p>
話音剛落，手腕就被赤王攥住了。對方的掌心帶著地火的余溫，捏得不算重，卻讓他掙了一下沒掙開。
“你干什么？”
赤王沒說話，低頭用指尖蹭過那個紅點，地火的微光閃過，刺痕竟消失了。他松開手時，耳尖又有點發(fā)燙，轉(zhuǎn)身去看那株雙色花。
“根長得太慢?！?/p>
芙洛摸著自己的手指，那里還殘留著對方掌心的溫度，比地火暖得更沉些。他皺了皺眉，沒琢磨出這沙漠之主又在鬧什么別扭，只道。
“急什么，它總得適應你的火脈?！?/p>
赤王沒接話，卻蹲下身，用指尖在花盆周圍的土里劃了圈，沙粒隨著他的手勢聚成道淺溝，恰好護住花根：“這樣能擋點風?！?/p>
芙洛看著那道整整齊齊的沙溝，忽然覺得這場景有點眼熟，上次赤王在卡瑞忒斯幫老匠壘灶，也是這么認真地劃著沙線。他忍不住笑了。
“你對這花倒是上心。”
赤王猛地站起身，斗篷掃過花盆邊緣，帶起的風差點把花吹倒。
芙洛伸手扶住時，聽見他含糊地罵了句“廢話”，人已經(jīng)大步走到了苗圃外。
沙粒被他踩得簌簌響，走了很遠，赤王才停下腳步，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剛才碰過芙洛手腕的地方，那里似乎還沾著點花蜜的甜氣。
他想起祭司昨天的話：“首領最近總往花海跑，不如把卡瑞忒斯的鐘樓再往那邊挪挪？”
當時只覺得祭司多事，此刻卻覺得……好像也不是不行。
而苗圃里的芙洛，正對著那道沙溝出神，風卷著赤王留下的沙腥味掠過，他忽然發(fā)現(xiàn)，那株雙色花的紅根，正順著沙溝的方向悄悄延伸，像在追尋著什么。
“奇了怪了?！?/p>
他撓撓頭，轉(zhuǎn)身去拿水壺，渾然不知自己隨手澆下的水，正順著沙溝漫開，在泥土里畫出道極淺的綠痕。
像在回應著沙漠那邊，某個神明藏不住的、越來越清晰的心意。
芙洛拿著水壺轉(zhuǎn)身時，恰好撞見兩個花精靈從籬笆外探進頭來。
左邊那個捧著盛滿晨露的琉璃盞，發(fā)梢纏著鈴蘭花瓣，右邊那個正用指尖輕點空中的飛蟲，裙擺是用虞美人花瓣織就的。
兩人看見赤王遠去的背影，又瞧瞧苗圃里那株雙色花，忽然對著芙洛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