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王捏起新芽掂量著,忽然道:“西邊戈壁有伙散沙,最近總在卡瑞忒斯邊界晃?!?/p>
“散沙?”
“一群沒歸處的魔神余孽,靠啃食地脈過活?!?/p>
赤王指尖在砂巖上劃出道溝壑,“以前懶得管,現(xiàn)在他們敢動卡瑞忒斯的藤蔓根?!?/p>
芙洛把打磨好的藤蔓芯收進(jìn)布袋:“什么時候動手?”
“等月圓。”赤王起身時,衣襟下的綠石吊墜晃了晃,“你的藤蔓能困住他們,我的地火能燒干凈根?!?/p>
月圓那晚,戈壁上的風(fēng)裹著沙礫嘯叫,散沙們剛挖出半截藤蔓根,就被突然竄出的綠藤纏成了粽子。
赤王站在沙坡上抬手,地火順著藤蔓的紋路燒過去,卻在離芙洛的藤蔓半寸處停住,只把那些孽障燒成了灰燼。
“你這火控得越來越準(zhǔn)了。”
芙洛踢開腳邊的沙塊,藤蔓收回時卷著幾粒發(fā)光的地火碎屑。
“你藤蔓上的沙紋也不是白刻的?!?/p>
赤王拍掉身上的灰,看著遠(yuǎn)處卡瑞忒斯的燈火,“以前覺得守好沙漠就行,現(xiàn)在才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有些東西比疆域值錢。”赤王沒回頭,聲音混在風(fēng)里,“就像你那花,離了沙活不成,離了水也開不了?!?/p>
芙洛沒接話,只是把那幾粒地火碎屑埋進(jìn)了隨身攜帶的花籽袋里?;厝サ穆飞希嗤跬蝗恢钢箍?。
“你看那片云,像不像卡瑞忒斯的鐘樓?”
芙洛抬頭,云層確實疊得像紅砂巖塔,邊緣還鑲著點月光,像極了花鐘的花瓣。
“等下次地脈穩(wěn)定了,把卡瑞忒斯往西邊再擴半里?!背嗤鹾鋈徽f,“讓你的花爬得再遠(yuǎn)些?!?/p>
“你不怕沙漠被花海淹了?”
“你倒不怕我的沙把你花田埋了?”赤王笑起來,沙粒在他腳邊跳了跳,“真到那天,大不了我住花房,你睡砂巖屋?!?/p>
風(fēng)掠過兩人之間,帶著藤蔓與地火混合的氣息。
遠(yuǎn)處的卡瑞忒斯,火盆里的火苗正舔著新添的枯枝,把兩個魔神的影子投在紅砂巖墻上,一個帶著藤蔓的紋路,一個嵌著太陽的痕跡,像枚剛刻好的、屬于這片土地的印鑒。
赤王在阿努比斯城的議事廳里對著沙盤發(fā)呆時,芙洛的小貓咪從窗縫里鉆了進(jìn)來,嘴里叼著片剛抽芽的雙色花葉。
他捏起那片葉子對著光看,葉脈里還纏著點紅砂巖粉末,是卡瑞忒斯巨石旁新長出來的品種,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衣襟下的粉色吊墜,忽然起身往花海走。
芙洛正在烏托邦的苗圃里嫁接耐沙花,見他來只是抬了抬下巴。
“圣山的砂巖夠不夠?老匠說要修新的儲水罐。”
“讓他自己去礦場拉?!?/p>
赤王蹲在苗圃邊,看著那些一半像花、一半像沙漠灌木的幼苗,“西邊戈壁清出來的地,你打算種什么?”
“混種。”芙洛剪掉多余的枝椏,“沙棘麥的根能固沙,再纏上我的藤蔓,能擋明年的風(fēng)蝕?!?/p>
他突然把嫁接刀遞過去,“試試?”
赤王皺眉接過,刀在他手里重得像塊石頭。好不容易削下片芽,卻被芙洛一把按住手腕。
“角度偏了,沙地里的芽要往深處嵌?!?/p>
指尖相觸時,赤王莫名想起月圓夜那道貼著藤蔓燒過去的地火,溫度似乎有點像此刻芙洛掌心的溫度。
他猛地抽回手,假裝看別處?!凹浪菊f,地火脈最近有點躁?!?/p>
“正常?!?/p>
芙洛沒在意,自顧自把芽接好,“卡瑞忒斯的地脈在長,兩邊的能量總得磨合?!?/p>
他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個陶罐,“上次你說沙漠的蜥蜴總躲著人?試試這個。”
罐子里是混著花蜜的沙礫,是他特意按沙漠的濕度調(diào)的,赤王捏起一粒,指尖的溫度讓沙礫微微發(fā)燙,花蜜卻沒化——芙洛連這點都算到了。
“你對誰都這么……”
赤王想說“費心”,又覺得不對,改口道,“閑得慌?”
“總比看著你的人把花當(dāng)雜草刨了強?!?/p>
芙洛笑了笑,忽然指著天邊,“你看那道云線,像不像我們第一次在地脈交匯處劃的界?”
赤王抬頭,云層確實彎得像道淺溝,只是當(dāng)年的界限早被藤蔓和沙脈填成了一片。
他想起剛認(rèn)識芙洛時,這人舉著朵快枯死的沙漠玫瑰站在沙脊上,指尖泛著綠光,花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
當(dāng)時只覺得理所當(dāng)然——執(zhí)掌花之權(quán)柄的神明,讓一株花活下來本就該如此,只是沒料到,那玫瑰后來不僅活了,還在花海結(jié)出了帶著沙紋的籽。
“下個月讓阿努比斯城的孩子來學(xué)嫁接?!背嗤跽酒鹕恚沉乃放裆象湎?,“你的花匠也該學(xué)學(xué)怎么在砂巖縫里種花?!?/p>
芙洛挑眉:“你這是怕他們以后沒活干?”
“是怕他們笨手笨腳,把你這些寶貝苗全弄死了?!?/p>
赤王轉(zhuǎn)身往回走,走到門口又停住,“對了,礦場新出的紅砂巖,給你留了最硬的一批?!?/p>
沒等芙洛回應(yīng),他已經(jīng)大步走進(jìn)風(fēng)沙里。斗篷下擺掃過門檻時,帶起的沙粒落在苗圃邊緣,沾在那些剛嫁接好的幼苗上,像給每株芽都輕輕蓋了層薄被。
芙洛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沙霧里,低頭擺弄著手里的陶罐,罐底還剩幾粒混著花蜜的沙礫,被他隨手撒進(jìn)了最近的花畦。
風(fēng)穿過苗圃,帶著沙漠的干燥和花海的濕潤,吹得那些半沙半花的幼苗輕輕搖晃。就像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正在兩個神明之間慢慢滋長,不像是盟約,也算不上牽絆,卻比疆域和權(quán)柄更實在些。
赤王沒走多遠(yuǎn),就在花海邊緣的沙脊上停住了腳,斗篷上沾著的花籽被風(fēng)抖落,墜進(jìn)沙粒里,竟在他腳邊冒出絲極細(xì)的綠芽,他盯著那芽看了半晌,指尖無意識蜷起。
方才被芙洛按住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對方掌心的溫度,混著花蜜的甜氣,比地火的暖更磨人些。
“莫名其妙?!彼吐暳R了句,轉(zhuǎn)身時卻特意往礦場的方向拐了拐。
負(fù)責(zé)采石的石匠見首領(lǐng)親自來,忙問要不要把預(yù)留的紅砂巖送去花海,赤王卻蹲下身,從石堆里挑了塊紋路最規(guī)整的,指尖凝起地火輕輕灼過,將邊緣燒得圓潤些才罷手。
“這塊單獨送?!?/p>
他起身時,耳尖不知被什么燎了下,泛出點不自然的紅,“告訴芙洛,……墊花盆用?!?/p>
石匠愣了愣,這紅砂巖堅硬如鐵,墊花盆未免太浪費,但看赤王的神情,又不像在說笑,只好應(yīng)下來。
而苗圃里的芙洛,正對著那幾?;熘鄣纳车[出神,風(fēng)里似乎還殘留著赤王身上的沙腥味,他忽然想起剛才對方抽回手時,耳后掠過的一縷碎發(fā),沾著點紅砂巖粉末,像落了片極小的晚霞。
“怪人?!?/p>
他搖搖頭,拿起嫁接刀繼續(xù)干活,渾然不覺自己指尖的綠光,正隨著心跳的頻率,在那些半沙半花的幼苗上輕輕閃爍。
像在回應(yīng)著沙脊那邊,某個神明不自知的、格外認(rèn)真的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