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橇碾過最后一片過渡帶的沙地時,芙洛先聞到了氣息,不是雨林的濕腥,
是一種極淡的、像被晨露洗過的木質(zhì)香,混著草葉剛被折斷的清冽。抬眼時,
巨樹的華蓋已在前方鋪展開。比記憶里任何畫面都要磅礴,主干粗得需十幾人合抱,
樹皮上布滿螺旋狀的金色紋路,細看竟都是縮微的文字,
記錄著風(fēng)沙流動的軌跡、花種萌發(fā)的時辰,甚至包括三日前卡瑞忒斯花鐘慢了半拍的細節(jié)。
樹王就坐在離地丈許的根須上。銀白色長發(fā)未束,垂落時與那些懸垂的氣根纏繞在一起,
發(fā)間別著幾片半透明的新葉,葉尖還凝著未干的露水。
她穿的裙袍像是用千年古藤的韌皮織成,邊緣綴著會發(fā)光的孢子,赤腳踩著的根須上,
正有細小的新芽順著她的腳踝往上爬,卻在觸及裙擺時溫順地蜷成圈。不是臣服,
更像一種親昵。“世界樹的根須能記下所有‘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睒渫跸乳_了口,
目光落在芙洛背著的花種包上,那里正有幾粒種子不安分地跳動,
“包括你在卡瑞忒斯埋下的那些,標著‘若我不在就發(fā)芽’的特殊花種。
”芙洛的動作頓了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拍了拍包帶,“樹王倒是看得仔細。
”他沒解釋那些種子的用途,只是走上前,草元素在腳下催開一路鈴蘭,
徑直停在根須正下方。“我?guī)Я巳齻€問題來,想問問這記錄了萬物的樹,
能不能給點不一樣的答案?!背嗤跽驹谒砗蟀氩?,看著她仰頭時發(fā)梢掃過根須的樣子,
忽然又想起那些被她纏在鐘樓的斷花。在他看來,這小子此刻的語氣越輕快,
眼底藏著的東西就越沉——像明知花期短暫,偏要問花能不能開得再瘋些。
樹王指尖撫過膝頭的根須,那些金色紋路忽然亮起,映出沙漠古湖干涸時的景象。“你問吧。
”“第一,”芙洛的目光掠過那些流動的文字,聲音清晰,“美若是注定要碎的,
那我們拼命讓它亮起來的樣子,算不算是一種貪心?”赤王的喉結(jié)動了動。
他見過他為了讓一朵瀕死的沙漠玫瑰綻放,用自己的力量去喂它,弄得指尖滲出血珠。
見過他把腐蝕之魔神的怨念凝成黑花,說“要讓最丑的東西也嘗嘗美的滋味”。在他眼里,
這就是貪心,貪心地想抓住那些留不住的光。樹王的目光落在那些黑花的記錄上,
紋路里的畫面忽然切換成黑花泛出粉色的瞬間?!笆澜鐦溆涍^無數(shù)凋零。有的花碎在風(fēng)沙里,
連痕跡都沒留下,有的花碎時,根須已在地下織成了網(wǎng)?!彼p聲道,“貪心若能長出根,
就不是貪,是種。”芙洛笑了笑,沒接話,轉(zhuǎn)向第二問。這次他的聲音低了些,
像怕被風(fēng)聽見?!叭粲幸惶?,我必須變成土地的養(yǎng)分,才能讓卡瑞忒斯的花開得更艷,
那阿蒙的火,會不會燒得比以前更兇?”赤王猛地攥緊了權(quán)杖。沙粒在他掌心被灼成金粉,
燙得他指尖發(fā)麻,他想說“不會有那么一天”,卻在看到芙洛眼里的光時閉了嘴。
那光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期待的篤定,像在問“若我真的這么選,你會不會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