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發(fā)店的檀香皂味變了味,混著股鐵銹的腥氣。林雨剛站穩(wěn),頭頂?shù)臒襞菥汀白汤病北龃鸹ǎ饩€驟暗,照出上面斑駁的血跡——是用手指抹上去的,歪歪扭扭地寫著“別信鏡中人”,最后那個“人”字的捺筆拖得老長。
“這地方……比動物園還瘆人?!绷窒蛲淼穆曇舭l(fā)顫,懷里的鈴鐺沉甸甸地墜著,她下意識往沈清河身后縮,指甲掐進了掌心。剛才在中轉(zhuǎn)站放松的勁兒全沒了,后背的冷汗浸透了連衣裙,黏在皮膚上像貼了塊冰。
她低頭看了眼懷里的鈴鐺,黑貓?zhí)撚罢硨χR子炸毛,綠瞳里的紅光比在動物園時更濃,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低吼,尾巴尖繃得像根細鐵絲。小白虎影子從鈴鐺里探出頭,對著鏡子齜牙,爪子里攥著的胎毛突然亮了,映得鏡子上蒙著的灰層慢慢融化,露出里面模糊的人影——三人的倒影后面,還站著個穿藍工裝的身影,左眉骨的疤痕在鏡中格外清晰。
“是趙師傅!”林向晚的聲音抖得更厲害,她想拽沈清河的袖子,手卻摸到一片黏膩,低頭一看,是自己手心掐出的血珠,正滴在鈴鐺上,“他怎么會在鏡子里?”
沈清河的青銅劍斜指地面,劍身上的符文泛著冷光“老道士的殘魂在劍里說,這鏡子能照出魂魄的殘響?!彼穆曇魤旱煤艿?,目光落在鏡沿掛著的銅鈴鐺上,那鈴鐺和林向晚懷里的樣式幾乎一樣,只是鈴鐺上刻的剪刀紋路里,嵌著幾根黑色的碎發(fā),“而且這鈴鐺……和向晚的是一對,你看鈴鐺底座的虎頭,眼睛是空的,像是被人挖掉了?!?/p>
林向晚湊近鏡子想看得更清,剛靠近鏡面,就看見鏡中的自己突然咧開嘴笑了——不是她的表情,嘴角一直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舌尖上還卷著根灰白的頭發(fā),像極了趙建國的頭發(fā)。
“別碰鏡子!”林雨一把拽回她,懷表在口袋里劇烈震動,表蓋內(nèi)側(cè)的纏枝蓮繡樣突然滲出鮮血,在表蓋內(nèi)側(cè)凝成幾行字:
《午夜理發(fā)店》補充規(guī)則:
1. 鏡中人笑時,閉眼數(shù)七秒,若聽見剪刀聲,說明它在剪你的影子;
2. 洗頭池的水若冒泡,立刻往里面丟件帶執(zhí)念的東西,否則“池底客”會爬出來;
3. 理發(fā)師的眼鏡不能碰,鏡片后面的不是眼睛,是無數(shù)雙盯著你的眼睛;
4. 碎發(fā)堆里的桂花糕,是山君的念想,別讓它沾到鏡子的碎片】
血字還沒看完,就被懷表的震動震碎了。林向晚嚇得往后退,后腰撞到了理發(fā)椅,椅子發(fā)出“吱呀”的慘叫,椅面裂開的縫隙里,突然掉出團黑布,布上繡著個小小的虎頭和周理發(fā)師,針腳歪歪扭扭,是趙建國的手藝。
“這是……山君的圍脖?”林向晚撿起黑布,布料上還沾著點奶漬,“怎么會藏在椅子里?”
沈清河的青銅劍突然指向理發(fā)店最里面的布簾,布簾后面?zhèn)鱽怼皣W嘩”的水聲,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池壁,聽得人頭皮發(fā)麻。“有人在勾連不同副本的魂魄。”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趙師傅說的周理發(fā)師,恐怕不是什么善茬?!?/p>
布簾突然被一股冷風掀開,露出后面的洗頭池。池子是用水泥砌的,邊緣掉了塊角,露出里面的鋼筋,鋼筋上纏著幾根長發(fā)。一個穿灰布褂子的男人端著盆熱水從布簾后走出來,他的黑框眼鏡沾著水汽,鏡片后的眼睛被霧氣遮得嚴嚴實實,左手的斷指纏著新的黑線。
“三位醒了?”男人把水盆放在洗頭池邊,熱水騰起的霧氣里,能看見池底沉著半塊發(fā)霉的桂花糕,糕上的虎頭印已經(jīng)模糊,和趙建國木箱里的那塊一模一樣。“剛才聽見響動,還以為是‘池底客’醒了?!彼哪抗饴湓诹窒蛲硎掷锏暮诓忌?,鏡片后的眼睛似乎動了一下,“這圍脖……是山君的?”
林雨的懷表突然“咔嗒”響了一聲,表蓋內(nèi)側(cè)閃過一串畫面:
三年前的午夜,趙建國抱著小白虎沖進理發(fā)店,懷里的虎頭圍脖沾著血;理發(fā)師舉著剪刀站在鏡子前,鏡中映出他身后的影虎,正對著小白虎齜牙;趙建國把圍脖塞進理發(fā)椅的縫隙,低吼著“別讓山君的東西沾到邪祟”;理發(fā)師的剪刀突然落下,剪斷了影虎映在鏡中的尾巴,影虎發(fā)出一聲慘叫,消失在鏡子里……
畫面消失時,理發(fā)師正用布擦著剪刀,剪刀上刻著個“周”字,剪刃上沾著點黑毛,像極了影虎的毛。
“您認識趙師傅?”林雨握緊懷表,表蓋內(nèi)側(cè)的虎頭印亮得驚人。
男人的動作頓了頓,轉(zhuǎn)身去拿墻上掛著的毛巾?!摆w老哥啊……”他的聲音帶著股說不出的悵然,“三年前血月剛升時,他抱著山君沖進店里,影虎的爪子都快拍到他后頸了,他還死死護著懷里的奶糕,說‘山君還沒吃晚飯’?!?/p>
他指著洗頭池邊的鐵盒,鐵盒上了鎖?!斑@是我爹留下的剪刀,能剪活物,也能剪魂魄?!蹦腥说穆曇敉蝗粔旱停摆w老哥當年求我剪了影虎的戾氣,我剪了,卻沒告訴他——剪戾氣的時候,會連帶著剪掉山君對他的記憶?!?/p>
林向晚懷里的鈴鐺突然劇烈晃動起來,小白虎影子從里面飄出來,對著理發(fā)師齜牙,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嗚咽,像是想起了什么被遺忘的事。黑貓?zhí)撚耙哺?,對著鏡沿的碎玻璃哈氣,玻璃碎片里映出的理發(fā)師,左手是完整的,正舉著剪刀對著小白虎的影子。
“你撒謊!”林向晚的聲音帶著哭腔。
理發(fā)師突然掀起嘴角,露出一口泛黃的牙,牙齦里滲著血絲:“記得又能怎樣?被困在鈴鐺里,連句‘爹’都喊不出來,還不如忘了干凈?!彼卵坨R,鏡片后的“眼睛”根本不是眼睛,是兩個黑洞,里面擠滿了無數(shù)雙眼睛,有動物的,有人的,其中一雙綠幽幽的,正是影虎的眼睛!
“規(guī)則第三條!”沈清河的青銅劍突然出鞘,劍身上的符文亮得刺眼,“別讓他的眼睛盯著你!”
林雨趕緊閉眼,卻聽見“咔嚓”一聲脆響,像是剪刀剪斷了什么東西。她猛地睜眼,看見沈清河的劍穗紅繩纏在理發(fā)師的手腕上,紅繩接觸到理發(fā)師皮膚的地方,冒出“滋滋”的白煙,理發(fā)師的左手正在融化,露出里面的白骨,骨頭上刻著無數(shù)道抓痕,是山君的爪印。
“池底客”似乎被驚動了,洗頭池的水突然“咕嘟咕嘟”冒泡,黑色的液體里浮出無數(shù)根長發(fā),纏成一只手的形狀。
林雨的懷表“咔嗒”響了一聲,表蓋內(nèi)側(cè)的指針指向了“12”,表蓋內(nèi)側(cè)的照片上,穿旗袍的女人對著她搖頭,像是在警告什么。
“規(guī)則第二條!”林向晚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趙建國給的鐵皮哨子,想往池子里丟,卻被沈清河攔住。
“不行!”沈清河指著池底的桂花糕,“那是山君對趙師傅最后的念想,哨子是趙師傅的聲音,丟進去會被‘池底客’同化!”
理發(fā)師的笑聲突然變得尖銳,像無數(shù)把剪刀在摩擦:“沒東西丟?那就用你們的影子填吧!”他舉起剪刀,對著林向晚的影子剪了下去,影子的腳踝突然滲出鮮血,林向晚的腳踝也跟著傳來一陣劇痛,結(jié)痂的虎頭形狀裂開了道縫,滲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竟化作一只小小的虎頭,對著鏡子咆哮。
小白虎影子突然撲向鏡子,用身體撞向鏡面,鏡子“嘩啦”一聲裂開,碎片里滾出團灰白的頭發(fā),頭發(fā)里裹著半塊奶糕,奶糕上的虎頭印清晰可見——是趙建國給山君做的奶糕。
“山君!”林向晚大喊一聲,小白虎影子叼著奶糕,突然鉆進了理發(fā)師的黑洞眼睛里。理發(fā)師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開始劇烈晃動,無數(shù)雙眼睛從黑洞里掉出來,摔在地上化作黑煙。
洗頭池的“手”突然停住了,慢慢沉回水底,黑色的液體變得清澈,露出池底的半塊桂花糕,糕上的虎頭印旁,多了個小小的哨子印記。
理發(fā)師的身體正在化作黑灰,手里的剪刀“哐當”掉在地上,剪刃上沾著根黑色的碎發(fā),碎發(fā)里裹著個小小的蓮花繡片,是蘇繡娘的繡線。
“你們贏不了的……”理發(fā)師的聲音從黑灰里傳來,帶著最后的怨毒,“血月要的不是魂魄,是執(zhí)念……你們的執(zhí)念越深,它越強大……”
黑灰散盡時,鏡子的碎片里飄出個小小的虎頭影子,正叼著奶糕往鈴鐺里鉆,影子的額頭多了個小小的蓮花印記。
林向晚趕緊接住影子,鈴鐺突然變得溫暖,里面?zhèn)鱽砬逦摹班粏琛甭暎袷切“谆⒃诤啊暗?,還有趙建國模糊的回應,混著桂花的甜香。
理發(fā)店的掛鐘突然“當”地響了一聲,指針指向了凌晨三點。門口傳來“吱呀”的開門聲,有人在收碎發(fā)鐵桶,但這次,沒人敢回頭看。
林雨的懷表輕輕合上,表蓋內(nèi)側(cè)多了個小小的剪刀印記,和虎頭印依偎在一起,像在互相守護。
她知道,這只是第四個副本的結(jié)束。但懷里的懷表和向晚的鈴鐺,都帶著那些沒能說出口的牽掛,像散落在血月世界里的螢火蟲,或許微弱,卻足夠照亮往前走的路。
至少,他們沒丟了執(zhí)念,沒忘了那些該記住的人。